bsp; 八九十年代的汪曾祺,总的倾向,越到晚年,散文越写越多,小说越写越短。其中八九十年代之交有一批引人注目的作品,就是改写《聊斋志异》中的一些故事。与蒲松龄[注: 蒲松龄(1640年—1715年),清代著名文学家、短篇小说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山东淄博市淄川区)人,蒙古族。]比文笔,确实算得上豪举。《聊斋》是以传奇笔法志怪,文字活色生香,正与《受戒》等相类,但汪曾祺改写用的却是“大白话”。他最后十多年的写作,约略以此为界,语言上是经历了变化的。前期近于“传奇”,后期则走进了古代笔记的传统,类于真正的“志异”,“志”者“记”也,也就是笔录一些事情,小说、散文畛界的日渐模糊正由于此。
通常文学史论及汪曾祺时,会将他放在废名、沈从文这一脉络下,而且他们三人都自认为“文体家”。确实,这两位前辈作家对汪影响最大。再往上的周氏兄弟,他很尊崇,但并无直接的取法。废、沈二位,同样是写到后来,小说、散文混为一体,这其中有什么道理,是很值得玩味的。因为三个人的路径其实很不相同,废名一开始似乎不知道小说该怎么写,及至后来明白了,则发展出一个观念,即小说首先是“文章”,随后几度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沈从文开始写作,是连标点也不会用,一支笔打天下,他的观念核心,其实是如何“讲故事”,用不同的办法来讲,讲到出神入化,“小说”的外套就套不住了。与这两位不同的是,汪曾祺一开始是知道怎么写小说的,他后来的几度变化,与时代的变迁有很大关系。
无须忌讳,就总体的创作成就而言,汪曾祺并没有沈从文的广度,也没有废名的深度,当然更谈不上周氏兄弟的阔大。通俗的说法,算得上是“名家”,却不太够“大家”。他读书随性,很难称得上博学。写作随缘,有条件就写,没条件也不烦恼,无非过日子而已。他总在可能的限度内生活、写作,绝不试图“超越自我”,这是二周、废、沈所未必有的心境。晚年得大名,邀访求序络绎于途,他似乎都不大拒绝。看他的游记,不少是接受招待之后的“文债”,而他所作序的那些作品,不过一二十年,大部分已湮没无闻。这浪费了他很多时间和精力,不过他本就对自己的才华和成就不大上心。也许可以慨叹他的“未尽才”,但也正是这份难得的“无大志”,造就了其作品的落拓不羁、清雅绝俗,也决定其必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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