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学术争论的结局与简短的思考
从笔者所检阅到的文献和资料来看,这是一场学术界对“世界主义”历史教育观的批驳,持“世界主义”历史教育观一方基本上处于守势,而不见其对“国家主义”的“回击”或者商榷,因而我们可以认为,“国家主义”历史教育观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同时,这场学术争论,深化了对历史教育上一些重要问题的认识,给我们有益的启发。
有意思的是,一些学者在讨论中悄悄地修正了自己的观点,从世界主义历史教育观转向了国家主义历史教育观。徐映川、季禹九1924年在合写的《小学历史地理教学法》一文中,指出历史教学的目的在于“发展儿童正当的国家观念和国际同情”[15]。1925年徐映川撰文则指出,从教学史地的目的论,国耻内容是应该有的;从学校教育的环境论国耻内容也是应该有的;以中国的现状论,国耻内容也是最应该研究的;以国民教育的责任论,国耻事实也是最应该有的。历史教学应该使学生知道国际交涉失败的情形和所受的耻辱,并且要明白受辱的原因,更进一步要使学生明白自己作为国民应该承担的责任,激发他们的爱国心[16]。时隔不久,他的认识又进一步得到了拓展。他指出,历史教学内容应该留意下列各方面:吾国民族光荣之史实;吾国近世衰弱之史实,如国际交涉之失败,实业交通等竞争之落后等;世界弱小民族复兴之史实,使学生知道弱小国家自强抗争所取得的成绩,既可以资借镜,更可以鼓励国人为祖国努力之勇气[17]。李禹九也表达了与徐映川相同的看法。他说,叙述国耻,“当引起学生设想如何雪耻之法”,语气切忌消极。“现新学制所定的,处处避免国家字样,却不免矫枉过正了”[18]。
“世界主义”历史教育观之所以遭到连续不断的批驳,根本原因就在于,这种教育观没有立足于中国的社会现实,没有考虑到近代中国是一个不断遭受列强欺凌掠夺的国家,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遭到严重破坏。尤其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列强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并先后在华寻找和扶植利益人,造成军阀割据和连年混战的局面,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灾难,使中国一步一步地变成一个半殖民地的国家。反而追求所谓的世界和平、世界进步、国际正义、国际亲善、经济互助以及人类共存,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空想和幻想。无异与“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不久之后发生的日本法西斯发动的侵华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就验证了这一点。
无疑,朱经农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无视霸权主义、殖民主义、侵略主义盛行世界的客观事实,依然憧憬着人类历史发展的美好蓝图。他所描绘的历史,实际上是一部社会和经济发展史,而将政治史、军事史等重要内容排斥在外。一方面承认“世界的强国不想弱小的民族复兴”,却又主张“外交上主用公开的谈判”、“培养民族自决自助的精神”,岂不矛盾?
中国学校的历史教育必须立足于中国的国情,历史教育必须在振奋民族精神,增强民族凝聚力,维护国家的主权与独立上发挥其应有的积极作用。无疑,持“国家主义”历史教育观的一方注意到了这一事实。这也为他们批驳“世界主义”历史教育观提供了充分的材料。
另外,从1929年颁布的初高中历史《暂行课程标准》就可以看出来,“国家主义”的历史教育观已经主导了中学历史教育发展的方向。这场驳论显示是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今天回顾这段历史,笔者觉得,这是历史教育发展史上一段小的“曲折”,这段曲折来源于在历史教育理念出现了认识上的“偏差”,这是值得我们认真的反思。
朱经农在解读里出现一系列的思维推理错误和观点错误,这是需要指出来的。比如他用“非战官员待遇的提高”、“中立国总还可以说几句公道话”等事例,来论证人类道德素质的提高与世界的进步;“劳资冲突是由工人引起的”;又如他潜意识地将德、英、法、意等与中国相提并论,也是错误的,因为它们不具有可比性,中国的国情决定了中国是不可能成为这些国家的。
当然,“世界主义”历史教育观遭到失败,并不是说这种教育观一无是处。“国家主义”历史教育观取得了胜利,也不意味着这种教育观就绝对的正确。笔者认为,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朱氏解读的合理部分,在于从世界历史发展的角度,以近代化为思考历史的线索来阐释问题的。可惜他过于强调世界性而忽略了国情。“国家主义”历史教育观的局限性在于,虽然他们对国情的认识基本上是正确的,但同时又是不全面的。他们没有注意到国内军阀割据混战的现实,他们虽然提到历史教学培养学生的国家观念的目的,可是这个国家观念确实相当的模糊。
注释:
[1] 黄兢白等著:《小学史地教学法》,商务印书馆1925年12月版;p6—7;
[2] 朱经农:《对于初中课程的讨论·三》,《教育杂志》第15卷第12号,1923年;
[3] 朱经农:《关于编制初中课程原则之争议》,《教育杂志》第17卷第6号,1925年;
[4] 余家菊:《非和平主义的教育》,《少年中国》第4卷第10期,1923年;
[5] 陈启天:《与朱经农君论国家主义的教育问题》,《中华教育界》第14卷第11期,1925年;
[6] 余家菊:《教育上的国家主义与其它三种主义之比较》,《中华教育界》第15卷第1期,1925年;
[7] 常道直:《小学史地科中之国耻事实》,《教育杂志》,第15卷第4号,1923年;
[8] 常道直:《国家主义与德国教育之进展》,《教育杂志》第17卷第11号,1925年;
[9] 舒新城:《道尔顿制研究集》,第五章(中),上海中华书局1924年6月印行;
[10]徐元善:《小学历史科实施道尔顿制的批评》,中华教育界,第15卷第5期,1925年;
[11] 彭家煌:《论国家主义的教育》,《教育杂志》第17卷第6号,1925年;
[12] 王亚銮:《如何使国家主义的教育普及与深入》,《中华教育界》第16卷第3期,1926年;
[13] 潘之赓:《国家主义教育释疑》,《中华教育界》第16卷第4期,1926年;
[14] 益三:《有关国耻的史地教材应否酌量输入以激励民气》,《中华教育界》第16卷第8期,1927年;
[15] 徐映川、季禹九等:《小学历史地理教学法》,《教育杂志》第16卷第2号,1924年。
[16] 徐映川:《小学史地教本中的国耻教材问题》,《中华教育界》第15卷第6期,1925年;
[17] 徐映川:《小学历史科应有的爱国教材提要》,《中华教育界》第16卷第1期,1926年;
[18] 李禹九:《小学历史课程中应有的爱国教材谈》,《中华教育界》第16卷第2期,192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