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提出以历史主义原则和方法研究历史的史学家,他们没有或没有条件重新思考 政治与学术的关系,未能完全摆脱历史研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意识,历史主义仅为 阶级观点之后的补充或有限度的并列。
第二,主张历史主义原则的史学家,由于种种原因,大多未能在史学批评中贯彻历史 主义的方法,例如翦伯赞批评“有些同志见封建就反,见皇帝就骂”的风气,历史主义 地指出了剥削制度在上升时期具有进步作用,但却没有对“见封建就反”思潮从社会的 、学术的历史根源予以深入剖析。与此相对照,以狭隘阶级观点研究历史的极“左”派 别,则不但在论述历史问题上,而且在史学批评上将阶级斗争观念贯彻到底,即对历史 主义的批判最终上纲到阶级斗争、路线斗争。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提出这样的几个问题:在史学批评中怎样贯彻历史主义的 原则和方法?历史主义是否一定要与阶级观点相结合?怎样认识史学与政治的关系?
历史主义在西方的史学发展中,是一种潜在成长的思想路径与研究方法,19世纪渐渐 显现出较大的影响力。其基本观点是认为历史是连续的发展过程,每一历史事件的发生 都与以往的历史有着某种联系,历史事物与思想意识的形成离不开特定的时间、处所及 具体的社会环境,因此,必须将事物放在一定的历史范围内予以考察。可见历史主义乃 是众多史学家在历史研究过程中,直接体验出的一种普遍性的观念。史家即使持有历史 主义观念,对具体历史事件的见解也可能完全不同,不同的历史观、政治立场,皆可以 与历史主义的思想结合,因此历史主义没有形成一个严格意义的史学流派,而更显示为 一种兼容性很强的研究方法。马克思主义学说最重视历史的连续性发展与进步,最强调 将社会事件提到一定历史范围内予以考察,亦即最深入、最完备地运用了历史主义的研 究方法。
人类理性思维的方式,主要为“逻辑的方法”和“历史的方法”两种,二者有着紧密 的联系,有些问题的研究以“逻辑的方法”为主,有些以“历史的方法”为主。逻辑的 方法是打破事物原本的时空状态,通过一系列的归类、综合、概括、推理得出抽象性认 识;历史的方法是依照事物发展中原本的时间顺序,在自然的时空联系中认识事物。单 就研究方法而言,历史主义与思维的“历史的方法”是一致的,历史学应当特别注重事 物的时间联系,所以将历史主义作为历史学的基本思想方法,是没有疑义的。史学批评 是历史学的一项内容,也应当将历史主义作为基本的研究方法。
在历史研究与史学批评中,历史主义应当与唯物辩证法相结合,令思维方式具备深刻 、准确的逻辑性,唯物辩证法还具有从客观实际出发,主张事物发展的前进性、阶段性 ,事物发展的对立统一法则等等思想原则,从而使历史主义具备完整的历史观、方法论 和鲜明的立场。在史学领域,历史主义是研究方法的主线,作为最高逻辑思维方式的唯 物辩证法,则补充、强化了历史主义,被纳入历史主义的框架内。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 史学界,曾经强调历史主义必须与阶级观点相结合,这是不允当的。阶级观点不过是唯 物辩证法对立统一法则在一些具体历史问题上的观念,不具备方法论上的普遍性,将之 作为普遍的历史学原则会导致谬误,滥用于史学批评更是祸患无穷。例如戚本禹《必须 把史学革命进行到底》(《红旗》杂志1966年第3期)一文,论述自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 会主义时期史学阵地的所谓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未点名地“批判”翦伯赞等人在解放 前为“左翼史学家”,学术思想具有一定的进步性,但解放后没有接受脱胎换骨的思想 改造,成为资产阶级右翼和“史学革命”的绊脚石。这种史学批评具有极“左”的阶级 观点并且结合了强烈的历史主义形式,足够我们永远引为警戒。
一般而言,具体的史学批评大多仅涉及学术认识的问题,很少需要提到阶级斗争、政 治斗争的角度。在史学批评中贯彻历史主义方法,就是要在遵从历史主义基本观念的前 提下,做到以下几点:
第一,实事求是、兼指得失,是史学批评的基本出发点,历史主义要求尊重历史的实 际情况,而唯物辩证法的根本原则是从客观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反对主观主义的无根 据议论。对于一部历史著述、一种史学思想、一类史学观点的批评,并非绝对排除基本 否定或基本肯定的评价,那些炒作、抄纂甚至剽窃之作,完全应当予以严肃的批评,但 批评者在未细致研究批评对象之前,不应预设基本否定或基本肯定的意图,而只能从实 事求是、兼指得失的宗旨出发。
第二,史学批评联系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以及相关的客观条件予以分析,是历史主义 方法的主要特征之一,即将事件置于一定的历史范围内考察,可以加强认识的准确性与 深刻性。例如对于《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恢宏气度,批评其夸张、渲 染的内容和文字,都应该联系西汉武帝时期强盛的政治背景,好大务博的事功追求,哲 学、文学上弘博视野与虚构、夸饰风格来分析,而不是止于赞扬司马迁的创新精神和批 评其史学的局限性;批评王夫之绝对排斥少数民族政权的历史思想,应该联系明清之际 的政治大变动与民族矛盾的历史环境,而不是过度地谴责其认识的偏激;对于当代史学 界浮躁风气及某些学术腐败现象的批评,应该联系历史研究整体结构的缺陷、学术管理 及评价机制的不完善来予以分析,而不是仅仅限于学术道德方面的褒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