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揣度,鲁迅推崇木刻,除了品味、偏爱,除了前卫的激情,还有更深的、他未曾说出的理由,这理由,基于他对中国的深刻的观察:如同他对欧美议会式的宪政文化能否移植中国,自始抱有怀疑,他对西洋绘画,包括那些形制庞大的欧美文艺能否契合中国,也向来怀疑。但他并未公开地、武断地表达这怀疑,在他某些偏于乐观的、五四式的政治想象中,苏联曾经是他的参照与希望——没有人在鲁迅的年代超越这种希望,包括早期的胡适——可是在这些近于轻率的想象中,请注意,不包括鲁迅对未来中国的文艺想象。
李桦:《怒潮组画:起来》(局部) (李桦/图)
出于非凡的文化自觉,鲁迅既不相信中国古代经典还能作为新时代文艺的资源,也从未以世界主义、以他一贯健康明朗的西化立场,乐观预言西洋艺术在中国的前景。我注意到,即便鲁迅的怀疑主义遍及不同的领域和问题,但他对文艺,对文艺的西化,十分审慎。他不忌讳政治判断,并曾经犯错,但在文艺问题上,他仅仅轻快地嘲讽,却不使自己的判断离谱而失据。他太懂艺术了,他不愿自己犯错——除了文艺的大众性,我们没有机会听到鲁迅做出文艺方向的大叙述。我猜,不是因为他忙,不是因为他瞩目于更大的是非,而是,我以为,正是在他熟稔的、最能把握的文艺中,他深知什么是不可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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