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声飘过三千年
不久前,上海世博会倒计时30天推广歌曲因存有争议而停用。这首本会流行起来的歌曲就此打住。
为什么一个音乐历史悠久,以礼乐文明标榜的国度,却在流行歌曲上难以引领潮流,建树甚少呢?这得从3000年前的周朝说起。
在那时,中国有专门负责收集整理民间流行歌曲的官员。《汉书·食货志》曰:“孟春之月(阴历正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采诗干吗呢?《汉书·艺文志》载:“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
当时没报纸、没网络,传播手段有限,上下缺少有效的沟通渠道,舆论监督的一大方式就是唱歌,旋律动听,才好传唱,内容也就随之飘散开来。执政者要想知道政治得失、民心向背,就听听流行歌曲。这个传统被至圣先师发扬了。
孔子整理西周以来的流行歌曲总集《诗经》,使“《雅》、《颂》各得其所”,没说《风》,说明他的关注点不在民间的流行音乐上。他认为音乐能起感化作用,有重要的社会功能。
孔子评价民间流行歌曲时说“郑声淫”(淫——过分),还说“恶郑声之乱雅乐”。这是指郑国民间的流行音乐说的,认为它放任不合礼所要求的中和准则,应该“放郑声”。但孔子不反对所有的民间歌曲,他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说明,郑声在孔子这里是指低俗的流行歌曲。
荀子跟孔子一个鼻孔出气,反对“淫声”、“夷俗邪音”和“郑卫之音”,即民间流行歌曲。他要求音乐“善民心”,“移风易俗,天下皆宁。”把音乐的社会功能拔高到政治功能。
那么郑声到底是什么样的流行歌曲呢?为什么大师如此厌恶?现在虽然听不到那时的郑声,但就我们现在熟悉的情歌而言,应该多是节奏明快、曲调缠绵,爱也期期、怨也凄凄的抒情小调。
刘宝楠《论语正义》提道:“《五经异义·鲁论》说郑国之俗,有溱、洧之水,男女聚会,讴歌相感,故云郑声淫。”年轻男女到水边玩,男的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女的唱“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大体如此。当然也不排除有比较低俗的情歌,类似十八摸之类的。
乱世莫诉儿女情。春秋战国,天下纷争,攻战不休,有志者当平定天下,解民众于倒悬,唱这些靡靡之音只能让人萎靡心志,怎么抖擞精神?甭管朝代怎么更替,主流学者攻击郑声为代表的民间流行歌曲的心理根由都没变过。郑声难登大雅之堂,只能在山野村夫中传唱。柳永是没办法了才去“流行乐坛”混饭吃,还得给自己戴个“奉旨填词”的高帽。
靡靡之音从来没有停止过,所谓“《韶》响难追,郑声易启。”(《文心雕龙·乐府》)在盛世,它有点缀粉饰之功,是锦上添花;若于乱世,那就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了。所以在古代,郑声一直得不到主流价值肯定。进入近现代情况如何?在一个天灾人祸频仍、内忧外患的时代,你不去救亡图存,还唱流行歌曲,甭管多好听,这不是找骂吗?
新中国成立以后,前三十年,郑声潜伏于草野,后三十年,大盛于世。演绎郑声终于可以正大光明了。可面对世界上成熟的流行歌曲创作传播机制,崛起的新一代中国音乐人刚刚卸下沉重的历史包袱,面临的却是“失去的3000年”,要超英赶美,要填补市场,随心所欲地向欧美和日本乐坛汲取营养也就不足为怪了。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不受待见的郑声已经飘过3000多年了,只要创作者明白了抱大腿毕竟不是出路后,下下工夫,温故而创新,不再扒谱子指日可待。
熊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