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考证既明,再回到三无与正天下,看看三无何以能够正天下。
首先需得澄清的是,他们所理解的三无的“无(無)”,并非不存在,或系非存在;只是由于它不可得而闻,不可得而见,无法以感觉得知,仿佛无有,遂谓之为无而已(参见拙著《说無》)。这是当时人们一般都有的观念,譬如相信神鬼精灵的存在,便是一例。道家人士往往由之更进一步,认为与万有相比,这个无,乃是最高最大最后的存在,是世界的本原;其他学派,从已知的文献中,还很少见有作此否定性玄思的习惯。
现在竹书告诉我们,这样的形而上的观念,也出自罕言性与天道、崇尚仁义礼乐的儒家之口,不能不引起我们瞪大眼睛。
我们看到的是,三无所谓的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在思路上,与道家所谓的“大音希声”(《老子》)、“至礼有不人”(《庄子·庚桑楚》)之类,确实同出一辙;都是透过现象来抓住本质,抛弃相对去拥抱绝对,突破俗习而诉诸真情的。因而其所谓的三无,便不是说乐不需有声,礼不得有体,丧不能有服;而是说此声、此体、此服,都不过是些现象上的有,是暂存的,相对的,有待超越的。乐声再响,能绕梁三日,也终有尽时;礼仪虽盛,呈文章七彩,亦难得永存。于是他们相信,唯有那藏在诸有背后的决定着诸有的灵魂,那个无,或曰那个气志,才能无远不届,无时不存,塞于天地,充于四海。
由此往后,儒道两家便分道扬镳了。道家认为,既然万有都是有限的,只能充当认识无限的阶梯;那么,一旦认识到了无限,这有限便可以抛弃也应该抛弃了,这叫做“得鱼忘筌”,叫做“以万物为刍狗”,叫做“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儒家却不然,他们虽然也主张以三无而不是以三有横于天下,却并不因之便废弃礼乐本身,相反,他们主张有无双修,强调气志并举,以便从实在的礼乐中去把握无声无体之无;这就是简中所反复咏叹的“五起”的真谛之所在,以及其所以反复咏叹“五起”之用心。作为实践理性主义者,儒家是时刻注意着理论的可操作性的。
道家倡无,意在否定一切,而且首先是为了否定仁义礼乐之类的教化;儒家也跟着主张三无,却欲以此“无”来正天下,即推行仁义礼乐之类的教化于四海;从这一项很强烈的对比中,或许能找到不少理论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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