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今见于《情史》与《警世通言》的王娇鸾故事,发生于明天顺年间,实事已佚失,然在长篇叙事诗《相思长恨歌》中有迹可寻。《寻芳雅集》、《王娇鸾百年长恨》是王娇鸾故事的“一事两传”：前者是王娇鸾故事风流化的改编,后者才是王娇鸾故事忠实化的叙事。《王娇鸾百年长恨》的本事来源并非《情史》,而是收有《相思长恨歌》的长篇故事。
【关键词】 《相思长恨歌》 王娇鸾故事《寻芳雅集》 《王娇鸾百年长恨》 改编
王娇鸾故事,现在一般认为是明天顺年间（1457－1464）发生的实事。但是无史实记载。其故事今见于冯梦龙（1574—1646）的《情史》与《警世通言》。今国家图书馆藏《游览粹编》中《相思长恨歌》与王娇鸾故事很有关系,尚无人提及,本文据此进一步探讨。
一、已经佚失的王娇鸾故事在《相思长恨歌》里实有迹可寻
关于王娇鸾的生平文献寥寥,仅有钟惺（1574-1625）《名媛诗归》、冯梦龙《情史》与《警世通言》卷三十四《王娇鸾百年长恨》、清周铭《林下词选》等提到。现依《名媛诗归》卷二十七(明刻本,湖南省社会科学院藏。又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339册)介绍如下：
临安武弁女,其父左迁南阳千（兵）[户]。有吴江周廷章,父除南阳司教。适鸾宫与卫署密迩,周与娇鸾私焉,誓终生无相负
也。后周抵家,遂别议姻。娇鸾闻之噬脐。偶乘其父有公牍当投苏州,按院之便,乃括宿昔倡和往来吟咏,汇成一帙,密缄牍中。至夜乃自经死。其牍至苏时,绣衣使樊公祉见知,为之忿然,论周如律。天顺初事也。
此实与冯梦龙《情史》卷十六《周廷章》和《警世通言》卷三十四《王娇鸾百年长恨》内容同。
《名媛诗归》卷二十七收王娇鸾的叙事长诗《长恨歌》则比较详细地记录了王周二人相私的全部过程,王娇鸾故事实有踪可寻。更早的万历二十二年（1594）胡文焕刻本《游览粹编》卷五也有《相思长恨歌》一诗,题王娇鸾作。二者与《警世通言》卷三十四《王娇鸾百年长恨》中的《长恨歌》非常接近,但是文字有较大差异。其中以《游览粹编》最全。为论述方便,试将全诗移录如下[①]：
长恨歌,为谁作？题起头来心便恶。朝思暮想无了期,再仗鸾笺诉情薄。
妾身本是临安人,祖有功勋入麟阁。一朝得令封将军,保国抚民共安乐。
后因亲老失军务,改调南阳卫千户。子悲母泣成此中,地冷天寒谁共顾?
深闺养育娇鸾身,不曾举步游中庭。严慈惜我如珠玉,我惜严慈如宝珍。
岂知二八年当灾,忽随女伴离妆台。为蹴秋千到西宅,花园邂逅逢多才。
蹴罢秋千临绮筵,管弦声里锦杯传。感君递妾一杯酒,风流无限眉稍间。
眼角传情两不厌,举眉一笑胜千金。临行失却香罗帕,后令侍妾来追寻。
岂料香罗入君手,空使梅香往来走。不曾写寄香罗诗,恼杀相思病慨久。
来词去柬情虽多,未曾携手同吟哦。西衙咫尺如天样,闲愁万斛如悬河。
切蒲曾赏五月五,乐处岂知愁处苦。再思再想一年过,方使君来继奴母。
继奴母兮结妹兄,愈加托契凭相从。只恐相思成苟合,与兄结发同山盟。
山盟海誓犹未信,又托曹姨作媒证。婚书写定烧苍穹,始信姻盟天已定。
妇随夫唱心无偏,捱肩挽手同花前。不记雨云情几百,那知风月诗三千。
妾姓王兮君姓周,一天和气多绸缪。笑约西楼共君语,情娱南浦同行游。
情交二载亲如蜜,自信一生似胶(添)[漆]。何当才子忽思亲,终日思亲更无极。
思亲恋妾两难抛,废寝忘飧渐成疾。妾心不忍君心愁,反劝才郎归故籍。
叮咛此去姑苏城,花街莫听阳春声。一睹慈颜便回首,香闺可念人孤另。
委曲叮咛别才子,弃旧怜新在乎尔。谁知一去意忘还,终日思君不如死。
人多来说君为婚,几番欲信仍难凭。后因孙九复归返,始知伉俪谐文君。
此情恨杀薄情者,千里姻缘难遽舍。到底恩情却负之,得意风流在何也？
若问妾愁长共短,何处箱囊书不满。题残锦札五千张,写秃毛锥三百管。
深闺人静娇无力,佳期变作长相忆。枉将八字推子平,空把三生念周易。
金钱掷下心自焦,菱花揉碎情难熬。倚楼闲望魂飞去,欲生逃计君家遥。
从头一一思量起,往日交情不亏你。醒眸醉眼勾妾肩,情动花心贴奴体。
有时笑耍罗帏中,金环玉佩声叮咚。鲛绡被里云雨罢,万般私语如春风。
既然恩爱如浮云,何不当初莫相与？
此夜恩情妾常记,谁想才郎一朝弃。既然如此各东西,悔不当初莫相识。
清明时节纷纷雨,自恨雕栏没分主。洞房空锁碧桃春,踏碎残红共谁语。
子规声里离人肠,深惭失节因周郎。指望当初同白发,谁知今日成昏黄。
莺莺燕燕皆成对,何独天生我无配。娇莺妹子少一年,适添孩儿已三岁。
芰荷香里来南薰,凉亭欲赏谁论文。花朵竟忘簪绿鬓,佩环久不摇红裙。
西风叶落寒飕飕,凄凉不忍登南楼。试将琴瑟闲调手,空把黄花笑插头。
冬雪飘飘寒凛凛,闷闷恹恹常伏枕。帐里无人伴我眠,尊中有酒共谁饮？
当时有事通曹姨,曹姨去后愁鸣谁？逢时遇节强争赏,他欢我独心孤悲。
调脂弄粉总无意,茶饭食时不知味。甘旨懒去奉慈帏,针线何曾离窗几。
不堪弃妾千金躯,举头万丈无门闾。此行短行天不报,先曾誓愿今何如？
君在江南妾江北,千里关山远相隔。若能两翅忽然生,飞向吴江傍君侧。
想今不得见君面,死在幽冥动怨嗟。阎王案下屈声高,追汝夫妻也情断。
初教你我天地知,今来无数人扬非。虎门深锁千金色,天教一笑遭君机。
可怜铁甲将军家,玉闺养女娇如花。只因颇识书中味,风流不久归黄沙。
为君忍辱归阴府,譬若皇天不生我。自今书到故人收,再莫回音到中所。
白罗丈二悬高梁,西风残切魂茫茫。报道一声娇鸾缢,满城笑杀林安王。
妾身自愧非良女,擅把闺门贱轻许。相思债满归九泉,九泉之下不饶汝。
当初惜汝如南金,如今怨汝似海深。自知妾意施仁义,岂料君心似狗心！
再将一幅罗鲛绡,殷勤远寄图君腰。自叹兴亡皆此物,杀人可恕情难饶。
委曲叮咛只如此,往日交情今日止。君若肯念旧时情,饱看风流书一纸。
经比勘,《相思长恨歌》共182句1274字；《名媛诗归》本《长恨歌》178句1246字；《王娇鸾百年长恨》中《长恨歌》104句728字,无文中划横线部分。
《王娇鸾百年长恨》没有而《相思长恨歌》特有的诗句,《名媛诗归》与《相思长恨歌》大致同;《王娇鸾百年长恨》和《相思长恨歌》都有的诗句,《名媛诗归》则与《王娇鸾百年长恨》大致相同。如前面部分：
相思长恨歌
名媛诗归
王娇鸾百年长恨
岂知二八年当灾,
忽随女伴离妆台。
为蹴秋千到西宅,
花园邂逅逢多才。
蹴罢秋千临绮筵,
管弦声里锦杯传。
感君递妾一杯酒,
风流无限眉稍间。
眼角传情两不厌,
举眉一笑胜千金。
临行失却香罗帕,
后令侍妾来追寻。
岂料香罗入君手,
空使梅香往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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