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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谓诳我,于是董海澜倡议入行馆,驱端至侧屋云:‘我辈将假尔室开会议。’兵入室,遍搜行箧,无所得,即欲杀端,曾广大乃宣言曰:‘端某非诳人者,彼欲行即听其行,何必杀,如赞成者举手。’乃举者仅少数,曾又再三劝,兵皆汹汹,谓曾有异志,当先杀之,曾乃不敢言,大哭出。谓端曰:‘曾某不能保护,罪万死,然迫于众,实无可解免矣。’其时兵皆举铳待发,曾亟止之曰:‘此中尚有汉同胞无数,若满人不过端兄弟二人耳,何为玉石不分耶!’众乃逼端至行馆大门一小屋中,乱刃交下。其弟端锦大骂,迫之跪,不屈,亦乱刃而死,皆断其首。曾广大备棺敛之,欲敛其元,众曰:‘是将函至武昌者,不得敛也’……初八日,成都借银至,已无及矣。”
除了《清代野记》,像上海《字林报》等外国在华媒体当时也有类似的记载。这提醒我们,对掩饰暴力的那件华丽外衣,需要认真审视。
发动兵变的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银子,为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只好在端方的脑袋上打主意了。他们将端方和端锦的头颅盛在匣中,浸以煤油,使其不腐,回鄂时沿途示众,最后又呈送武昌军政府的黎元洪,以此作为在未来政权中分一杯羹的奇功。
端方的被杀引起了英国《泰晤士报》著名记者莫理循的注意,他向报社报告:“端方在中国享有广泛的威信。他是满人,但属于满人中之佼佼者……野蛮杀害端方,引起人们普遍的谴责。”现在当然无法确知,莫理循所谓“普遍谴责”的情绪是否属实,但几乎可以肯定,至少在像王国维这样的旧派知识分子那里,类似事件的一再发生,会严重影响他们对一场革命的观感。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这并不意味着革命中的任何暴力都能自动享有道德非议的豁免权,尤其是,当经历了一个个痛苦动荡的时代之后,我们也许会发现,所谓“历史必然性”往往等于什么都没说,在很多时候,暴力实际上并无必要。
可以认定,端方就是死在了毫无必要的暴力中。为什么说杀死端方毫无必要?首先,因其开明派的身份和在西方人士心目中的地位,杀死他不会给革命增添任何荣誉;其次,在资州如惊弓之鸟的端方,既无意愿也无能力对革命采取对抗行动,于革命党人来说完全不存在威胁,野史中说,他甚至向乱兵表白自己并非满人,希望幸免的心理可见一斑。端方之所以不得不死,只与兵变者隐秘的内心有关,而和所谓爱国、革命等宏大符号关系甚微。
端方死了,曾为其门下士的湖南人左全孝在祭文中抒发了他的不平和困惑,“谓天道有知耶,神奸巨蠹多无恙,而持公理、重民权,首倡宪政如我公者,独罔善其终!”至于今人,评价一个历史人物自然可以超越这种师生的私情,只需要追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了:对我们这个国家来说,到底是端方,还是采取了“ 革命行动”、杀死端方的“爱国者”更有实质性的贡献?
和历史上许多革命一样,辛亥革命的领导者和组织者中,的确有不少真诚的理想主义者,然而不能否认,一旦革命的飓风飙起,或主动参与,或被动裹挟进来的,并非都是天使。这也是辛亥革命成功之后,国家却长期陷入兵连祸结悲剧的一大关键。革命不一定要与道德亦步亦趋,但不受道德约束、全然失去敬畏的革命,终究会将人性之恶全部诱发出来。民国后中国社会的乱象,在端方之死的事件中已初现端倪。
读了上面的文章,我们当能明白,诗人气质浓郁的王国维为端方这样一个人物写一首悼诗,实为情理之中的自然之举。后来王国维自沉,原因众说纷纭,不论真实情况为何,其入民国后的情感和倾向,在他悼端方的诗中,其实早已透露无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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