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学生的寒假作业(导语——历史有什么用?)
先讲一个故事。二战时期,法国沦亡,著名的年鉴学派史学家布洛赫毅然选择留在法国,投身到保卫祖国,反抗纳粹侵略的“自由法国”抵抗运动中。作为历史学家的布洛赫,经常被一些战友问到,历史有什么用?终于有一天,连布洛赫的幼子也提出这样的问题。为此,布洛赫写了一本书来回答这个问题。1944年,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曙光即将到来。书未杀青,布洛赫却不幸被捕,并被纳粹枪杀于巴黎郊外。消息传出,震惊世界。战后,他的好友把这本书整理出版。被誉为年鉴学派宣言书的这本著作,就是布洛赫的遗著《为历史学辩护》。
我想,布洛赫幼子的问题也会经常困扰我们同学。如果从功利角度考虑,历史确实没有什么用。上历史系的同学毕业后很难找到工作,人们不知道从历史系毕业出来的人能够干什么?实际上,同学们如果真的要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告诉大家,正如同你问数学有什么用,物理有什么用一样,历史有什么用是一个十分不恰当的问题。
德国哲学家文德尔班说过:“人是有历史的动物”。每个人都生活在历史中,只不过很多人并没有这种历史意识。人不同于其他动物,人们日常生活中吃饭、穿衣、说话以及其他各种行为方式都是历史所赋予的,当然,每个人也在创造着历史,构筑未来。因此,每个人都是生活在时间(实际上时间就是历史)的三个纵向纬度——过去、现在与未来。一个人想逃逸历史,如同拎起自己头发,摆脱地心的引力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翻看儿子的数学教科书,里面有大量的关于直线、线段与射线的练习题。我想,一个历史的人生就如同直线、线段与射线一般。历史如同一条直线,过去与未来,我们都看不到尽头。正如哲人所言,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人的一生很短暂,如同一条线段,有起点,也有终点。但一个深具历史意识的人却不然,他们自觉的与历史对话,“寂然凝虑,思接千载”,让生命充满历史使命感,自觉地创造历史,以期“名垂青史”。中国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国度,从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起,每一个贤人志士都以“留取丹心照汗青”,作为自己的自觉追求,使自己的人生汇聚到历史的长河之中。
一次,我与一位法学博士聊天。他说,现在城市里流行的“丁克”家庭(只结婚,不要小孩的家庭),毁掉了人类种群的“自然契约”。这个“自然契约”,在我看来,是一个历史契约,人类结婚、生育与抚养下一代,作为历史契约,保证人类得以延续与发展。每一代人都期望我们的下一代超越我们自身。我们短暂的生命,将会在下一代的发展中得以延续而存在。一个“线段”的人生,即仅活在“当下”的人生,是毁约的人生,是真正“死亡”的人生。从一个种群来看,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生。这就是我们的先辈为什么虽然生活在农耕社会,却要努力侍奉长辈,恪尽职守,勤勉工作的原因。
那么,这种深具历史意识的人生是否太沉重了呢?我想,并不尽然。一个深具历史意识的人,必定会摆脱“自我”与“小我”的束缚,活得更加坦然与轻松,既不会为生活中的琐事而烦恼,也不会为物质的贫困而忧心忡忡。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这种“安贫乐道”的精神境界,使得孔子大声赞到,“贤者,回也”。相反,“如果物质生活提高,而心灵空虚,精神萎缩,那么,精神就不足养活肉体,必然流为放纵和狂荡。”(张中晓语)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这样的案例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人并不明白,“真正的人、名副其实的人是作为精神实体来完成的。”而这个“真正的人”正是深具历史意识的人。
所以,历史是为一个智慧人生,一个幸福人生所准备的课程。历史有什么用,决不可用实用与功利作为衡量标准的。两千多年前,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讲授几何学,一个学生就问他的老师,几何学有什么用?欧几里得随即叫仆人给他一块钱,说道:“这位先生要从学问里找好处啊!”所以说,历史有什么用,是一个十分不恰当的问题。
对于布洛赫,一位学者感叹到,“武士舞文弄墨,尚属附庸风雅,学者扛枪,只能归咎命运的残酷”。布洛赫用自己的生命回答了历史有什么用,我想,他绝不后悔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