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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培俊:学科整合、国际化趋势与数位化时代的史学研究与教学——著名学者黄宽重先生访问记(上)

时间:2009-10-18 17:18:00  来源:刁培俊
 

  采访时间:2004年9月11-15日

  采访地点:北京大学、清华大学   

 

编辑手记:关注世纪之交历史学的发展和演变,似乎不能不更为留心国际、港台的史学发展动向。无论是沉潜求实,或是在科际整合的“内化”过程中追求创新,大陆以外的中国史学研究和教学的发展,均给我们以启迪和省思。黄宽重先生是一位视野广阔,识见卓越的博雅史家,专精于两宋史,尤其是对南宋史研究精深,建树超远。多年来,他游历欧美东洋等地,多次往返于海峡两岸,不单对港台、大陆的史学发展状况有深入了解,对于国际学界的发展趋势,同样见解独到。藉黄宽重先生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任教之便,2004年6月10日,我们与他相约于河北大学,并于9月中旬,往返于北大、清华之间,特别是在北大朗润园旁的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黄先生不厌其烦,利用五天多的时间,和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

 

黄宽重,1949年生于台湾宜兰,中兴大学文学学士、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硕士、博士,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燕京学社、韩国汉城大学访问学人,曾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河北大学等校兼职教授。专研宋史。著作有《晚宋朝臣对国是的争议——理宗时代的和战、边防与流民》(台湾大学文史丛刊,1978年)、《南宋时代的抗金义军》(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8年)、《南宋地方武力》(台北:东大图书公司,2002年)等书,主编《中韩关系中文论著目录》及增订本(台北:汉学研究资料及服务中心,1987;中研院东北亚区域研究,2000 增订本),在台北《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汉学研究》、《大陆杂志》、《新史学》,北京《历史研究》、《中国史研究》、《文献》,韩国《宋辽金元史研究》、《百济研究》、《韩国学报》,日本《中国史学》、《中国社会文化》及美国《宋元研究通讯》等中外期刊发表论文100余篇,已辑成《南宋史研究论集》(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南宋军政与文献探索》(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0年)、《宋史论丛》(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史事、文献与人物——宋史研究论文集》(台北:东大图书公司,2003年)四书,与邢义田、邓小南共同主编十三卷本《台湾学者中国史研究论丛》(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年)。长期编辑《食货月刊》复刊和《新史学》。曾任台北中研院史语所傅斯年图书馆主任,史语所历史组主任、副所长、所长,清华大学(新竹)历史研究所教授兼所长等职。现为中研院史语所研究员。

 

 

 

 

问:黄先生,您好,您是我钦佩的前辈学者,在宋史研究、电子文献的数位化以及推动宋史研究的国际化进程中,都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取得了世人瞩目的成就,为学界,尤其是我们这些青年学者所崇敬。这次能有机会访问您,并再次聆听您的教益,我感到十分幸运。那么,先请您从生长和求学经历谈起,可以吗?

答:我出生在台湾宜兰的乡下。从小家境非常艰苦,要做许多劳力的工作,也想了很多自谋生活的方式。上高中后,对社会很关心,想要改造社会,所以参加台湾的一个学生社团组织——中国青年自觉运动推行会。从高一到高二,我花了很多时间做一些社会服务的工作,从宜兰中学的总干事,一直当到宜兰分会的会长。因此忽略了课业。到高三,才又认真读书,后来考上中兴大学。

我是中兴大学历史系第一届的学生,曾担任历史学会的总干事,经常要协调同学之间的关系,也成立了一个社团。现在回想起来,这些经验是很可贵的。

我之所以对历史感兴趣,主要是在求学过程中,很多老师对我有不同程度的启发与影响。大学时期是我学术的启蒙期,当时受到孙克宽、李毓澍这两位老师的影响很大。我的家庭环境不好,为了赚钱,寒暑假就去打工,做盖房子、挑沙子、砖石等苦力的工作。李毓澍老师为使我专心读书,让我在暑假去中研院当他的助理,不仅获得经济支持,也有机会看了许多学术专著。

我学宋史则是受孙克宽老师的影响。他是一个典型的老学者,善于利用典籍文献处理历史问题,提出看法。他批改学生的报告很认真,会从大问题到小问题,一字字地琢磨。我记得当时我曾写了一篇关于宋元襄樊战争的报告,他觉得不错,叫我修改后,帮我寄到《大陆杂志》。这篇文章的刊登,对于一个大学生而言,是极大的鼓舞。因为《大陆杂志》是大学教授进职、升等和申请各项奖励的一份重要期刊。后来我报考台大的研究所,这篇文章也有很大的帮助。

我在研究所时,读书算是用功的。当时的台大继承了一些北大的传统,视野和信息比较开阔,对我整个学术生涯影响比较大。在这样的学风下,学生较有自信,讨论的问题较深刻。当年台大史研所定期举办讨论会,形成集体讨论问题的风气。我觉得我的学术成长,固然从师长那里获得许多帮助,然而自同学之间的互相接触、切磋中获益更多。

到台大后,选指导教授这件事,也影响我日后的学术方向。中兴的老师认为,找年轻的老师,对我未来的帮助更大,可以找王德毅老师。王老师很高兴,答应了。但是,那时他还是副教授,王老师自谦恐怕自己资历不够,要我再去找陶晋生老师。这两位老师的个性差异很大。王老师娴熟于史料,对学生的报告,文献的标点都会加以订正,相当认真。陶老师则受过西方的训练,会提出文章思考逻辑、结构概念等大的意见。我觉得我很幸运遇到这两位老师,他们始终没有给我任何压力。这是很难得的。

我的求学阶段,还有一个重要的学术经历,就是参与《食货》讨论会。1976年“食货讨论会”开始推动,这个讨论会对我们这个年龄层的朋友是很难得的经验。刚开始不到十个人,后来渐渐增加到二三十个人。当时我是联系人,会议三十五天举行一次,每个人都要把报告的稿子写好,由一个在出版社的朋友义务协助,我们交钱,他替我们刊印。在这一过程中,我体会到学术交流的益处,老师和学生的互动只是成功的因素之一。老师有时无法真正了解学生,甚至仅能了解一小部分。一来可能老师很忙,二来也可能是学生会特意把最好的一面拿给老师看,拿出来的文章,都是刻意挑选过最好的文章。然而同学之间就不一样,好坏都看得见,所以我常常觉得从同学这边得到的砥砺更多。老师有时顾及到学生的自尊,甚至自信,话往往不能说得太重。同学间是平辈,想到问题就讲,比较直接深刻,而且研究的断代、主题各不相同,一起讨论可以彼此激发一些问题。因此,我觉得我们这一代的学术成长,很多是同学之间互相激荡而来的。感觉上,大陆在相互讨论,或是不同断代主题间的交流这方面似乎比较缺乏。所以我最庆幸的,就是在博士班五年半时间里,参加《食货》讨论会的经验。当时我们都很年轻,大家一起成长,弥补了各自的不足,是我学术生涯中最愉快的时间,大概也是最用功的一个阶段。

我的这个经验,也许对大陆年轻一代文史工作者的研究发展会有帮助。我的日本友人宫泽知之,是著名的宋史学者。我与他聊天时,曾谈到他在京都大学,从大学、研究所开始就有五六个好朋友。他们彼此讨论未来的研究方向,约定以后每年都要一起讨论学问上共同的问题。虽然他们分散在各地,或教书,或做研究。但每年也许三四天,也许二三天相聚,轻松谈论一年来的研究心得,交换意见,数十年不辍。这对他们自己学问的发展有很大的帮助。那种经验在台湾是没有的,像这样几十年的时间里,大家约定时间、一边讨论一边玩,这种密切的感情接触,互相共处,真诚地交换意见,相互砥砺学术的经验,相信对于一个学者一生的学术成长是富有意义的,值得学习。

 

 

 

 

我在1979年进入史语所。先是担任史语所傅斯年图书馆主任,1992年11月担任历史组主任。1993年9月,借聘担任新竹清华大学历史研究所所长两年后,回到史语所,接着又担任行政工作,副所长、所长。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去年(2003年10月)才正式结束行政的工作。行政工作是相当不同的体验,对我而言,十三年中牺牲了很多读书的时间,直到现在都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一个人到底要做研究,还是做行政。从今天的角度来看,也许只选择其中一条路会做得更好,但是也不尽然,这还是取决于人的个性,而我两样都做,就非常辛苦。在研究上,我每年写的文章不少于一般单纯从事研究的人,透支了很多时间,白天、晚上,甚至连周末假期都没有,付出了许多健康;但研究成果仍与自己的期待有距离,我到现在都不确定是否值得。然而外界却不会因此以较为宽容的态度来审视这一切。其实,我对此一直感到焦虑和不安,究竟学术研究与行政之间该如何选择。

因研究之故,我和外国学界的交流比较多。读硕士时,有机会跟外国朋友交流,这让我了解到外国学术状况。当时台湾大学有许多外国留学生,包括美国、韩国等地的年轻学者。年轻人比较容易建立友谊,彼此互相了解,关系比较长久。

1982年夏天,我服完兵役回来,开始参加国际性的学术活动,出国访问。当年我所发表南宋与高丽关系的论文,受到学界的重视,张存武先生推荐我去韩国的翰林大学作短期访问,我于1984年9月到10月之间赴韩,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国。回台湾之前,我在东京停留十天,除了研究之外,也接触一些日本学者,从中对东京大学等校的学风有更深的认识。当年12月,香港举办第一届国际宋史研讨会,台湾五个代表跟大陆六位前辈在香港见面,这是两岸或国际的宋史学界重要的里程碑。

会后,刘子健教授鼓励我赴美从事研究。在他的推荐下,我得到傅尔布莱特的奖学金,1985年夏天,我到普林斯顿大学的东亚系进修一年。当时有许多香港、台湾的留学生,如黄清连、朱鸿林、柳立言等人在那里攻读博士。刘先生每周四邀我们去他的研究室聚会谈话,名为“烟民同乐”。他也特别安排我参加亚洲学会,并请他的朋友安排我访问威士康辛大学密瓦基分部。我从刘子健先生那里感受到学界交流的重要。如果前辈学者能够鼓励、安排交流,对后辈会有许多好处。

返台后,我在1987年升为研究员,那时是史语所最年轻的研究员之一,以后每年都有机会参与筹备或出席各种会议,如第二届汉学国际会议等。我也曾协助张存武教授,担任韩国研究学会的总干事。这段期间,我大概每一、两年就到韩国研究或参加会议。1992年、1993年,我到美国哈佛燕京学社做一年的访问学者。1993年春天到德国慕尼黑大学做了两个礼拜的访问。当时,一方面自己在学术上比较成熟了,一方面与其它学者的交流也较多。那一年,我们全家人一起到波士顿,有很多机会跟哈佛大学的教授和访问学人来往,大陆的访问学人都是单身,经常在我家聚会,我楼上住的则是日本学者,彼此成为很好的朋友。这一年的访问学人经验,使我和大陆不同学科的学者有多方面的交流。

谈到与大陆学者的往来,1984年10月,在东京见到姜伯勤教授,是我第一次跟大陆学者见面。那年12月,我在香港跟邓广铭先生等六位宋史前辈见面。从1989年起,大概平均每年总会到大陆一次,但我所接触的大都是宋史研究者,拜访的人较为固定。

1996年,我参加了宋史年会,对大陆宋史学界的整体状况已有大致的了解。透过宋史年会,我也观察到一些新议题、新的年轻研究者的出现。到了2004年,我又在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任教,因此,对于这里的老师和学生,大致有比较深的了解。

 

 

 

 

问:我们知道,您和陶希圣、陶晋生父子关系深厚,而且长期负责《食货》复刊后的编辑工作;在陶晋生先生和您的推动下,《新史学》杂志如今已成为国际汉学界普遍认同的期刊。请你谈谈您与《食货》和《新史学》两种杂志的前前后后。

答:我去编《食货》,跟我的指导老师陶晋生有关。当时,我只负责《食货》的编务,从来不去管钱的部分。陶希圣那时虽然淡出政治,但在台湾还是很有影响力。我在《食货》十四年的时间里,陶晋生老师去美国教书,陶希圣先生是唯一的老板,经常需要向他请示关于《食货》编辑的事务,因此与他维持不错的关系。

复刊后的《食货》其实完全是靠陶希圣先生独立支持的。我亲见陶先生卖了两栋房子,以支援《食货》和它后来的开销。关于这些,我曾写过纪念性的文章。

陶希圣先生辞世后,因种种原因,《食货》关门了,我们就着手筹划成立新的历史学期刊。我们那时抱着简单的想法,认为现在台湾年轻的一辈史学者起来了,应该大家合作,自力更生,而非靠某个人或单位来支持。所以,当时参与者决定由自己捐钱,同时也向学术界募款,由杜正胜和我们几个发起。至于行政事务工作比如办理登记、印刷,差不多都是由我来做。我觉得《新史学》的经验对我而言是很可贵的。由于《新史学》完全由我们学界自己来做,因此,得以维持《食货》的一些传统。比如从邀稿、审稿、校对、出版等所有的工作都是我们自己做。第二个就是建立了严格的审查制度,不管任何人都没有私人关系。我虽然挂名社长,但我的朋友寄过来的稿子,我一律交给当年的主编处理,从来不过问,也自认为不应该去过问。这是从《食货》以来维持的一个传统。

但我们跟《食货》也不完全相同,我们采取轮流编辑制,由五个人负责当年编务,并从社员大会选出当年及次年的主编,当年主编选三个人,与次年的主编共同执行编辑业务,这样可以有传承,因为有些工作有延续性,需要传承经验。编辑群可以规划新议题、出刊专辑等,这些都是很可贵的经验。当时除了自筹款项外,还有一个出版社认同我们的作法,每年赞助一笔经费,前后达五年,但不愿意挂名。不过第四年以后,因为《新史学》办得不错,几乎年年得奖,获得政府奖助经费,到现在不但不虞匮乏,原来规定会员每年要交6000块新台币,也不再需要了。我们共同的想法就是把一份学术刊物办好。我想,能秉持学术原则,建立较为健全的体制,相对严谨的审查制度,是《新史学》所以能办好的关键。

 

 

 

 

问:接下来请您简要介绍自己治学的大致范畴和特点?

答:一个人做研究、写作和他的个性、学习方向有绝对的关系。我到现在大约发表过100篇左右的文章,如果要说我的写作有没有什么风格,我想应该说是务实,我自认没有能力去谈那些大的思想史或理论;但我也不是那么单纯要求精细的史料整理。有些地方虽然看起来是史料整理,但并非纯以考证性论文为主。所以我想我的文章大致上是属于中等类型,而这正反映我的个性和治学方式。

我的学术研究,现在总结起来,比较关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是学术史回顾,比如两岸宋史、或宋代资料出土整理的情况,然后对自己下个研究的现况进行检讨,看看别人的现有成果,自己下一步能提出什么新的想法,算是基础工作。第二,我比较注意版本的问题。透过研究一个个实际案例,除了发现文字缺漏,也可能发现版面衔接错乱的问题。这些有助于提醒人家,使用这些资料应特别注意的问题。第三,我比较注意政体变动下的人物,尤其是政治社会的边缘人,像归正人、武人,他们的处境和心态的问题。第四,讨论地方武力、地方势力的出现和发展,以及中央和地方互动关系。这是要响应从前“宋代是中央集权社会”的说法。我觉得,中央集权是宋代为了结束五代以来一些实际政策的对策,这对策在整个宋朝是不断变化的。好比南宋为了政权的存续与发展,一方面有和战的政策,一方面则承认甚至认同了地方势力,中央和地方便出现了新的互动关系。第五,是中韩关系。主要是关注10至13世纪之间,当中国的分裂使东亚社会出现二元政治主体时,周边政权如何看待中国的政体变动,采用什么应对策略,而中国的宋或金又和这些周边政权处于怎样相对应的关系。第六,讨论家庭、家族和社会。之所以会研究中层士人家族,一部份是想响应国外汉学界对社会流动、婚姻关系、家族的发展策略等问题。我刚开始进行中层地方武力、中层的士大夫家族的研究,而最近我的注意力就放在基层社会方面。家族合作推动了一些地区性的社会文化工作,同时也带动社会的变化,而这很可能正是明清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因此,我想观察政治的转变对基层社会有什么影响,也希望进一步了解宋代以后,中央力量逐渐渗透到地方基层的过程中,为何又反引发出基层势力的兴起?这中间的转折变化在哪里?在我看来,宋徽宗时代是宋代的政治力和社会力变动的关键时期。

纵观我的研究的几个面相,几乎和学术主流没什么关系,既非跟随,也非特意回应。除了家族研究以外,我的研究方向多半是自己兴趣所在,观察的角度,带有比较强烈的个人色彩,因此,在我的研究中大概多少都带有一点寂寞的感觉吧。我想,真正看我文章的人不多,又或者是看了我的文章而能理解我想法的人也不多。但最大的好处就是,我写过的东西不会让人觉得是抄袭。同时,我只讨论我自己的研究的内容,从资料出发比较安全,不会出大问题。当然,我也希望有一些议题,自己做过之后,别人就不需要再重做了。

我的硕士论文《晚宋朝臣对国是的争议》,讨论中心是和战、边防和流民。做了这个问题之后,就发现那时南宋研究得很少。我觉得以往的宋史研究,都是探讨北宋的历史,南宋大都很简单地跳过去。直到现在,大陆的宋史学界对南宋的关注还是不够,我自己觉得南宋的研究还应该加强,从多方面深入研究。我想我的工作是希望能够补一些宋史研究的缺失,无论是重北宋忽略南宋,还是过于重视政治主流人物,或经济性的资料,将这些材料孤立使用,漠视了他们特殊的时间条件。

 

 

 

问:请问,您所研究的领域涉及南宋军事政治史、基层社会史以及中韩关系史、版本文献考订等,您学术研究的课题是怎样生成的?

答:我讨论问题的方式和别人有一点不一样,我的文章很难界定为什么史。地方武力不是军事史,实际上是介乎政治史和社会史之间,是社会力量和政治力量之间的关系,只不过用军事组织的方式或军事问题的方式表现出来。我想,很多历史现象不是单一的某个领域,社会史或政治史的,而是一个综合性的问题。历史就是比较多方面的、综合性的。

研究的过程中,除了看到研究时代本身的一面,往往也从现实看到历史,这种状况反映在我写南宋归正人的时候。从归正人看到,和战双方关系紧张的时候,需要一种人来强化己方政权得人心的形象。北方的金人到南方,被视为中原人人心归向的表征。因为政治需要,让这些人得到很高的待遇,但同时也对他们有种种限制。中韩关系、归正人这样的例子说明,很多得自现实世界的观察、体验,回到历史里,看得更准。我研究地方武力,也有它的背景。我常在闲暇时看些闲书,看了民国初的一些传记,有一本《袁世凯窃国记》,讲袁世凯时代河南地区有一个地方性的组织,也看到台湾有人写明末清初很多地方性武装,最后看到大陆出版的沈醉回忆录,谈到抗战时期,湖南常德那一带还有许多不是国民党政府控制的地方武力。我就想,已经到了20世纪,都有这些大的地方势力存在,难道宋朝没有吗?有这个好奇,觉得不可能没有,便回到历史中,观察诸如此类的经验,或许解释了我看宋代社会切入点和他人不同,而却又自有发展性在其中的原因。

 

问:那么,接下来就请您详细讲讲您自己在各个领域的研究心得吧。最初您为什么选择南宋史作为研究的方向,又是选择的是军政史,其中原因何在? 

答:我对南宋史的研究,从《宋元襄樊之战》开始。当初发现,南宋晚期的问题很少有人探讨,所以我在硕士班的时候,就决定以南宋晚期为研究中心。开始从年谱做起,积累了对南宋晚期政局变动的了解。我对南宋的关注点第一个阶段是政局变动,与随之而来的若干重要问题、人物、措施。第二个阶段,是南宋变动的环境里,变动人物所呈现出群体势力之间的变化。后来,就发展向其中的地方性议题,牵涉到地方武力、地方势力等。

我觉得军政是一个朝代研究的重点,影响一个朝代或影响历史变化。从现在观点来看,军事、政治上的作用,对政策的决定与政局导向影响很大。然而以往有一段时期却被视为是缺乏学术意义的,宁愿讨论典章制度的这一面,而不把军政纳入影响历史发展的变动中看待。这是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而且就南宋而言,其生存发展最重要的就是政策和军事力量。因为南宋不像太平盛世,必须要维持固定的国防力量、边防措施,并维持一定的经济实力。外交政策上,也常常为了国家的发展,在和战之间需要做不同程度的调整。南宋的特殊的时空因素,使得军政变得更为重要,但这个议题却长期被忽略,所以我希望能特别强调它。

 

问:当初,您是怎样开始思考南宋时期抗金的义军,怎样思考并展开对南宋时期地方武力、民间武装势力的研究的?

答:义军和一些地方武力的出现,是南宋的时代特色。两个政权对峙时期,才会出现义军这样一个地方武力;宋廷为了国防的需要,在不同地区也出现了民间的地方武力,或武装力量。南宋的地方武力在宋金交界的两淮、四川一带形成以山城与水寨为主的防御,以及为对付走私贸易而成立的地方性军队。这些势力的出现都与南宋的立国条件和当时的环境密不可分。南宋为了安全和国防保障,取得财政上充分的资源,从而打击背离财政政策的走私贸易,因此,催生出这批地方武力。这样的状况跟立国条件的关系很密切,因此地方武力、义军,跟南宋的政局,跟南宋对金的和战关系紧密交织。再者,宋金关系紧张时,地方武力、义军被宋政府视为抗敌的资源。但当双方缔结着和约,和解时代的来临之后,政策又随即转向,所以让北方的老百姓和义军感到政策的摇摆不定。从金、蒙古、宋的对峙可以看到,地方势力、地方利益的考虑其实是一个整体。由历史发展中我们了解一个朝代从中央到地方的状况,可以说历史上并无真正所谓的中央集权,或至少不容易有长期性的中央集权。到了某个阶段,地方势力就会逐步发展、壮大,政府会采取利用、控制或承认等种种应对策略,这些方式又时常因外在因素的转变而发生质的变化。

这样的观察,纯粹是从武力结构、军事变化、政局变化上讨论。如果从地方的社会文化来看,其实基层社会中,地方文人的角色,在促进中央和地方的沟通上还是有一定的作用。南宋读书人有两种性格,既有个人追求仕进、经世致用的精神,又和地方密切结合,有强烈的地方关怀。正因为知识分子的双重性,其双重考虑反而能形成社会长期稳定的力量,即便面对朝代嬗递的冲击,当地人组织地方武力,以对付外来的侵略者,熟悉环境的优势,在相当程度上可以维护地方的安全,但是这种武力装备不足,没有强大的武力,只能防御性的守御,或是孤立地据守在某处,像四川合州的钓鱼城,不容易形成大的抗敌力量,只能补充正规军的不足。

我觉得两军作战真正的主力还是正规军,非正规军仅能弥补缺漏。地方武力有明显的个人色彩、地方色彩,有孤立性,某种程度上还有排他性,不容易形成集体力量,因此它的历史作用是局部的。之所以做这些研究,是因为以前的研究大概都忽略了宋代这一类的角色,我想宋代跟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一样,甚至和现在的状况都一样。这种力量,这种现象都曾在历史出现并扮演过相当重要的角色。

 

 

 

问:前一段时期,台湾学者关于区域社会、地方势力、士人家族及其与基层的社会关系,多注重南方地区的一些个案研究,可是又受到各式各样的限制。关于这些个案研究和通论性研究的优劣得失,也想请您谈谈。 

答:家族个案研究,有它的好处,也有缺点。我也是个案研究的推动者,我做家族与社会研究的时候,两岸许多家族研究,都和我们当时推动的计划有关。个案研究的好处是提供基础的掌握。一开始做家族或社会史的研究,就要想得到通盘全面的了解,就宋代来讲不太可能。透过积累个案,也许可以得出较整体的看法,提供比较坚实的基础,不会流于空泛式的讨论。然而,个案研究由于一开始焦点太集中在响应西方学界,或其它的若干问题,比如科举、社会流动、婚姻等,久而久之反而有些模式化。当然个案的研究有其限制。因为宋代没有真正丰富的家族资料,族谱都是后来的,缺乏可信度,地方志也有问题,所以目前研究宋代家族是以个人生平资料为主,结合其它史料所形成的。这种以个人为主轴衍生出来的家族的讨论,很难看到一个家族发展的全貌的,容易以偏盖全当作全貌。尤其做久了,会发展出几个公式,几个样板式,那样的个案就会有许多问题。我想个案研究的论文已经够多了,以后除非有新资料出现,个案研究恐怕不容易有大的发展,此时应该是做总结的时候。所以如果有人愿意对一百个左右的个案研究做一个深入的了解,当能够提出一些大的或一致性的看法,同时由此为基础,进一步探索家族与社会的关系,追溯人际关系网络的发展,检视家族发展和地区的结合,才可以看更深层的互动。从家族延伸到社会,可以观察社会文化发展的一面,以及地方社会一些共同性或特殊性的问题。这一方面,我觉得邓小南教授的相关文章是很具有启发性的。

我研究历史,有几个面相需要考虑,第一个要考虑“同”的部分,做大的、具有时代、地域共通性的研究,有利于掌握历史大的方面的发展。但是,历史也“异”的一面,殊异性、地区差异、变化等等,都需要去理解,去深究。我个性比较保守,很多主题都是从个案研究开始,虽也试图了解这些个案能否建立大的、通则性的看法,但是我不敢提出像历史解释、历史发展通则、理论的观点。这一方面是个人的信念,一方面是个人的能力。研究历史跟个性息息相关,有些人才气大,可以做大问题,有些人从基础的、务实的题目做,比较安心,都不相违背,亦毋须彼此相轻。不论做大做小,只要做得好就是好的研究,要互相学习。宋史没有出现过大的解释系统,正因为还有许多空缺有待补白。

中型的士人家族是我研究的切入点,不是终极的关怀。我觉得我研究士人家族,会解决、响应一些问题,但是不是把它作为一个终点,而是作为未来要处理大议题的基础。

 

 

 

 

问:您在研究中,一再强调版本对于史学研究的重要性,在版本与校勘方面,也做了许多工作。能否请您具体谈谈?也请您顺便讲讲年谱的写作及其对史学研究的贡献?

答:年谱,其实我是从王德毅老师那里学来的。年谱不是学问,是工具,但是通过重建年谱可以了解到很多问题和时代背景。年谱有一个特性,跟这个人有关系的人、事件的背景、人跟社会、政治变化之间、政局变动与学问之间的关系,都要交代。通过这个机械性的工作,可以掌握时代变化脉络。我通过对孟珙、程珌两个人的年谱,对从宁宗到理宗两个朝代内外政体的变化,有了较充分的把握。南宋理宗以后的历史比较模糊,正史中得不到完备的材料,透过阅读年谱、文集,就能较清楚掌握到理宗以后整个南宋内政、社会经济和对外关系的变化。在看文集的同时,我也开始注意到文集的版本。以前一般人评价四库全书,不管是正面的或负面的,其实都停留在概念讨论层次,没有人从实际的比对原始资料和从修纂的过程中去分析。我从四库底本开始,一条一条、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勘,比对了好几部,才知道从多种版本归纳、比较,才能找到其中的差异与可深究之处。

我跟一般读宋史的人差异之一,就是我注意版本的问题。版本问题可以提醒我们要特别留意材料性质,好比讨论宋人的民族大义、对辽金元的看法、国家意识、敌我意识等议题,若不注意版本,就会出大问题。《四库全书》底本有不同朝代的版本,有时出入不多,有时大相径庭,连记载都有差异,探究问题要尽量搜集、比对不同的版本。这个课题一般学历史的人比较容易忽略,却可能会产生一些问题。我就是无意陷入其中,总觉得特别欣喜。

有一件事最值得回忆,1982年后,有一整年的时间我是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我做了非常仔细的整理,本来想一边看,一边做人名索引。刚看完要做的时候,日本梅原郁教授的《人名索引》便出版了。我发现他的索引问题非常多,就写了一篇书评,是我早期读《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的成果性作品。《要录》我看得非常仔细,发现了许多问题,比如版本问题,像四库全书本的缺失,但也有四库本不错的一面。这是我比较早开始讨论这样的问题。看了《要录》之后,我就从南宋最晚期,跳到南宋初期,因此对高宗时代的政治及社会、外交等变化有比较深刻的了解,都是那一年读《要录》的收获。

我研究宋史是从南宋最末往前推的。研究过程中就发现,《宋史》对南宋晚期的记载非常少,必须看正史以外的许多文集。然而,文集有一个特点,每个人的记载都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所以必须比对,透过许多许多人的文集,才能把一个问题的中心理出来,这对我也是新的启发。

1993年在哈佛燕京学社的时候,我特别注意大陆1949年以来整理中国古文献的成果。知道大陆学界对宋代的文献研究整理相当丰富,也探讨校勘古文献中出现的许多新问题。这些整理的成果,历史学界应该多加利用,多去了解,藉此找出更好的版本。尤其研究南宋历史,懂得利用不同的文献资料十分要紧。推而广之,除了文集资料以外,诸如新出土的石刻史料,都蕴含着新的研究素材。比如有一年,我曾经专门搜集大陆新出土的墓志,从出土墓志和文献墓志对比以后,发现若干问题,考订若干重要的事迹,这对历史研究都有很大的帮助。尤其某一个地区墓志资料的集体刊刻,有助于提供当地家族史研究的资料证据。除了个人传记外,尚有许多多样性的资料。我们在台湾成立的宋代史料研读会,这几年来就是在读拓片中的墓志铭,效果不错。总而言之,我认为版本对于宋史研究相当重要,尤其对某些特定议题,如果不能掌握版本,会得到相反的结果。做历史研究需要多方观察照顾,利用各种资料比对了解,给予适度的评价,进行合理的利用。好比《明公书判清明集》,它本身有很实际的一面,就是法律制度的制订跟法律制度落实裁判依准等比较现实面的部分。如果不看《清明集》,仅仅着眼宋代现有材料的记载,记事往往偏重美好的一面,可能会觉得宋代是一个理想的家族环境,理想的社会。但是《清明集》透过法律判决的过程,把家庭、社会的诉讼争端活生生地记录下来,这样的资料有助于更为真实地了解当时的状况。比如以前常觉得宋代的家族长幼尊卑,非常合乎伦理,非常重视孝道、家庭和睦等等,这当然是强调描述理想的一面。然而从《清明集》里面看到许多诉讼、兄弟争财产、继承等等问题,则可以提供我们现实面的对照。宋代其实具有两面性,一面是宋人很有理想色彩,从高远的地方只能看见他们对皇帝、对自己的决心与期许,期望能经世致用、追求善治的国家、追求安定有秩序的社会,追求理想的政治环境。相对而言,宋人也有现实的一面,以宋辽、宋金关系而言,从讨论到实际进行,宋人从很理想的、很高远的层次,落到很现实的层面上去。这种现象也表现在各个方面,包括地方势力的发展、国家的认同。因为仅是透过宋代士大夫笔下的描述,所以我们以前对宋代的了解过于理想化。其实每一个时代都有各自的理想性,可能宋代士大夫特殊的社会使命感,造成他们较强的经世致用心理,对理想的一面也就描述得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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