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历史必修备课札记

备课札记·美国怎样立国？

赵文龙 

历史课程网赵文龙老师的历史博客

北京市海淀区历史教研员

谁都承认，美国当今的国家实力无人匹敌；同样谁都承认，在当今世界列强之中，美国是历史最短最年轻的国家；这令我们这些靠历史吃饭的人觉得沮丧，历史的长短与国家是否强盛并没有什么必然关系；同样这也令我们这些靠历史吃饭的人感到好奇，美国这个年轻的国家怎么会有如此快发展速度？！原因很多，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与美国这个国家的建立有关。

美国怎样立国？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真要回答准确也不容易。你可以回答独立战争使美国摆脱了英国殖民统治，赢得了国家独立，美国得以建立。你也可以说1776年7月4日《独立宣言》发表标志着美国诞生，7月4日是美国的独立日。这些答案都与美国立国有关，可是它并不能解释美国为什么是现在这样国家。因为独立战争也好，《独立宣言》也罢，他们只是用行动和语言昭告世人，北美十三个殖民地要与自己的宗主国彻底分离，不跟英国人玩了。如果我们查阅英文原文，《独立宣言》之独立的另一个意义应该是分离，国人翻译成独立增加了强烈的革命色彩，实际上它的真实含义可能是分离更合适。但这场与英国分道扬镳的独立战争和《独立宣言》都不会自然而然地诞生一个现代的美国，独立战争爆发后的美国在哪里，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需要流血牺牲才能实现的梦想，《独立宣言》颁布的时候，美国也只是存在于纸上，当时代表北美殖民地的机构大陆会议与现在的美国政府相去甚远。美国到底是什么样子，北美十三个殖民地并没有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他们只是希望把英国人赶跑好各自过自己的日子。这场独立战争结束之后并不意味着现代美国就会自然诞生，正如一场场推倒旧王朝的革命或者赶跑外国入侵赢得民族独立的革命也不意味着现代国家的出现，历史上类似的革命往往成为改朝换代个人独裁的工具。美国能够走出历史的六道轮回、独辟蹊径地创建现代国家，不仅与独立战争的胜利有关，更与独立之后美国先贤们为创建现代国家艰苦卓绝的努力有关，而后者也就是独立之后的美国如何立国将是对那些功成名就的革命者们又一个生死考验。这种考验虽不必象独立战争时期那样艰苦卓绝甚至需要抛头颅撒热血才能成功，但是创建一个没有任何历史经验可资借鉴现代国家，将欧洲启蒙思想家的政治理论变成现实，这种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工作所体现出的伟大政治智慧和高尚的人格到如今仍令我们后人敬仰！

简单地说，理解美国的立国与以下大事有关。

1620年11月，《五月花号公约》签署

1775年—1783年，美国独立战争

1776年7月，《独立宣言》发表

1787年9月，《美利坚合众国宪法》颁布

1789年3月，美利坚合众国首任总统华盛顿就职

也许你会奇怪，美国的立国是18世纪的重大历史事件，把18世纪晚期发生的改变美国历史进程的事件列入合情合理，为什么把150多年前的《五月花号公约》也列入与美国立国相关的事件呢？《五月花号公约》的签署虽然与美国的立国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从文化基因上看，《五月花号公约》所体现的文化基因与后来北美殖民地的发展、反抗英国殖民压迫的民族解放战争以及美国1787年宪法的制定是一脉相承的。

还是让我们先回到1620年11月11的美洲，去看看刚刚踏上美洲土地的40个男人，面对蛮荒的处女地时签署的《五月花号公约》具体内容吧。

条约不长，全录如下：

“以上帝的名义，阿门。我们，下面的签名人，作为伟大的詹姆斯一世的忠顺臣民，为了给上帝增光，发扬基督教的信仰和我们祖国和君主的荣誉，特着手在弗吉尼亚北部这片新开拓的海岸建立第一个殖民地。我们在上帝的面前，彼此以庄严的面貌出现，现约定将我们全体组成一个公民政治体。以使我们能更好地生存下来并在我们之间创造良好的秩序。为了殖民地的公众利益，我们将根据这项契约颁布我们应当忠实遵守的公正平等的法律、法令和命令，并视需要而任命我们应当服从的行政官员。”

这些从欧洲历经劫难远渡重洋来到美洲的移民，踏上这块充满希望的土地之时，虽然仍然承认自己是伟大詹姆士一世的忠顺臣民，但是他们更多地是希望在新开拓的殖民地按照约定组成一个公民政治体并按照契约颁布他们应当遵守的法律法令和命令，视需要任命他们应当服从的行政官员。这里公约中提到约定是谁的约定，自然是登上美洲土地的40个成年男子之间的约定，而文本中提到的需要，也不是英国国王，而是这些生活在美洲的土地上每一个人的需要。这份仅仅只有几百个字的公约，却蕴含着伟大而又朴实的思想，那就是自治、契约和个体利益的保证。这些原则，恰恰是以后美国独立战争所要追求的目标，也是美国后来立国的一些基本原则。只不过在后来的历史中体现的更充分，更完善。从这个角度看，五月花号公约应该是美国立国的第一块基石。正是这块基石使新大陆上的人们形成了崇尚个性，热爱自由，不迷信权威的性格特点，而这样的特点在以后的历史中得以充分展现，不仅赢得了国家的独立，也使新建立的国家充满了勃勃生机。

以前我们的教材机械地套用所谓的历史规律来解释西方的近代革命：为什么会出现近代革命呢，因为资本主义的发展遭到了封建势力或者外部殖民势力的压迫，矛盾激化所以爆发了革命冲突，英国如此，美国如此，法国也是如此，这成了一个机械的可以套用的规律。在这个规律的作用下，历史成了一个模式，讲英国肯定是资本主义的发展与斯图亚特王朝的矛盾，美国是北美十三州资本主义的发展与英国殖民统治之间的矛盾，法国是资本主义发展与波旁王朝之间的矛盾，这样规律指导下的历史叙述，先找资本主义发展的史实，再找封建王朝或者外来殖民者的反动统治措施，最后把矛盾冲突激化的历史事件当作资产阶级革命的开始，于是在矛盾的冲突之中，资产阶级取得了胜利，殖民统治和封建统治阶级退出了历史舞台。这样的历史讲述虽然整齐且便于学生的归纳记忆，但是这样的历史叙述让人感觉总是缺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人的感受。历史中的人不仅是经济的动物，也是文化的动物，实际上当时美洲殖民地与英国殖民统治的矛盾虽然有资本主义发展与殖民压迫的因素，但恐怕并非如此简单，否则反抗的应该主要是资本家，而实际情况是美洲殖民地上的各个阶层，美洲殖民地的反抗是全民性的，上至庄园主、资本家、律师等社会高层，下至引车买浆者流，都在反抗。单从经济原因上去解释是难以说通的，即使从经济上解释也不能简单地归结为资本主义发展与殖民政策的矛盾，因为当时的北美十三个殖民地资本主义经济固然有所发展，实际上很多地区经济还不能称之为资本主义经济。如果从非得从经济角度解释，实际上更多地应该从英国经济上的税收政策引起北美地区的普遍反感有关，生活在新大陆的人们，习惯于自由，习惯于自治，对政府怀着一种警惕，而当不合理的税收政策出现的时候，他们最常见的反映是为什么要这样征税，这样的征税合理吗？即使按照英国《自由大宪章》签订以来的传统，征税需要被征者同意才能实行。而北美殖民地在英国的议会中没有代表，为什么要向英王纳税呢？“无代表不纳税”的口号正是这种情绪的反应，这样的口号不仅仅意味着经济上的反抗，实际上也意味着政治权利的分享和政治的平等契约关系，并不承认社会存在着什么天然的君权神授和上下等级关系，这样的文化是西方现代社会诞生的基因，也是中国社会所缺乏的。这些欧洲的移民从踏上美洲那一刻起，就认定政府合法存在的唯一来源必然是“这个社会的每个个体都一致认可这个团体，制定契约，并最终发展成为一个国家。”国家不是外在强加给他们的利维坦，不是征服者强加给被征服者的社会秩序，甚至不是革命成功对革命成果的独自享受或者名义上的共享，国家是民众让度自己宝贵权利而自愿组成的一个社会组织，这个组织为民众服务并得到民众认可同时受到民众制约的一个机构。这种理念从《五月花号公约》中开始萌芽，在以后的历史中不断地得到发扬壮大最终成为美国的文化基因。

我们知道，《五月花号公约》签署150年以后，面对着英国统治的傲慢与偏见，北美的反抗一开始只是抱着幻想与英王的讨价还价，还不曾也不愿背负上反叛者的罪名。只是傲慢的英王不仅不愿和殖民地人民平起平坐，否决殖民地人民的要求，还派兵到北美进行弹压以维持殖民统治秩序。面对着殖民军的刺刀，习惯于自由生活的十三个殖民地民众才开始拿起武器，打响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直到如今，美国宪法依然规运用武器反抗暴政是民众不可剥夺的天赋人权，美国枪支泛滥在当今甚至给民众带来安全威胁的情况下，这一权利仍然不曾被政府剥夺，安全和自由不可兼得之时，也不会因为安全而剥夺自由，可见美国民众对自由的热爱，哪怕她会有一些不完美，甚至遗憾。正是这样的传统使十三个殖民地在斗争中逐步选择了“不自由，毋宁死 ”的反抗，尽管自由之后的世界是什么尚不明确，就象独立战争打响之后十三个殖民地向何处去也不明确一样，目前最要紧的是摆脱英国的统治，因为他们知道，获得自由才能体现生存的本质。这一理念在第二届大陆会议召开之后颁布的《独立宣言》之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如果说1775年开始的独立战争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北美人与英国殖民者的不共戴天，表明了反抗压迫剥削是不可剥夺的天赋人权，那么《独立宣言》则从理论上说明了对北美移民拓土开疆形成一个独立国家的文化和理念做出了综合阐述。它既是对《五月花号公约》的继承和发展，更是对已经成为一个独立国家的北美殖民地文化理念的第一次总结。它不仅仅宣告了美利坚合众国的诞生，更多地是宣告这些移民已经剪断了母国文化的脐带，可以在新大陆这片土地上独立的自由自在地生存发展壮大。

1776年7月4日的《独立宣言》开宗明义就表明：“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类才在他们之间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当权力，是经被治理者的同意而产生的。当任何形式的政府对这些目标具破坏作用时，人民便有权力改变或废除它，以建立一个新的政府；其赖以奠基的原则，其组织权力的方式，务使人民认为唯有这样才最可能获得他们的安全和幸福。为了慎重起见，成立多年的政府，是不应当由于轻微和短暂的原因而予以变更的。”

接下来的《独立宣言》历数代表英王统治的殖民政府的种种不义和残暴行为，在此基础上表达了北美人民脱离英国殖民统治成立新的国家的正义要求，宣告了新兴的美利坚合众国诞生。我们今日阅读200多年前的美国先贤们写下的这些文字，依然能够感到那些思想家们水晶般的公心，《独立宣言》中我们看不到他们任何打天下者必然坐天下的一似想法，甚至也没有代表人民或者以人民的名义夺取天下当救世主的任何想法，而是理性地思考政府和民众的关系。《独立宣言》将不可剥夺的每一个个体的天赋人权放在了首位，将民众的权利和自由放在了首位，因为他们明白，他们与普通民众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是民众中的普通一员。在这个基础之上，才考虑民众与政府的关系，在他们看来民众的自由就是他们的自由，民众的权利也是他们自己的权利，不能让政府这个民众让度出来的组织成为压迫民众妨碍民众自由的怪物，不论这个政府是来自英国还是来自本地，都不能允许这样的现象出现。自由比政府的秩序还要重要。

实际上我们也不难看到，《独立宣言》的发表的时候，美国宣告成立了，但是并不存在一个美国政府，领导人民进行战争的大陆会议不是美国政府，美国开始甚至没有自己的军队，很多人都是以志愿者的身份去参加这场战争，民兵一开始是国家的主体，而即使后来组成正规部队的大陆军很多都是拿不到军饷的爱国者。林达在自己的书中曾经讲过一个约克镇战役的故事，北美独立战争最后一战取得胜利之后，到大陆会议报捷的信使将胜利的消息传达给大陆会议衣冠楚楚的绅士们的时候，大陆会议居然没有钱来慰问信使，最后还是这些绅士们手忙脚乱地自掏腰包凑足钱才避免了尴尬。独立战争中的士兵拿不到军饷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大陆军的总司令华盛顿将军更是放弃了维农山庄悠闲的生活走上了独立战争的战场。整个独立战争期间将军主动不拿任何军饷，完全尽义务。如果按照中国的逻辑非要从中总结出一个什么精神，这是我们国家历史解读中经常出现的现象，什么五四精神、长征精神，延安精神，甚至现在六十年阅兵都整出个阅兵精神，我想独立战争时期北美的那帮绅士和平民究竟想得到什么，实际上答案可能很简单真的很简单—自由，自由自在的生活。

因此，《独立宣言》宣告的时候，北美的人民可以先不知道什么是政府，也可以不知道什么是总统，但是首先要知道的是每个个体应该拥有并得到保证的天赋人权，是自由。这必须放在《独立宣言》的首位，这样的理念不仅写在文字上，更多的是北美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们看到，当独立战争的仗刚刚打完，将军就交回了权杖，士兵也纷纷回家，他们所向往的是各自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只有当习惯于自由的美国人感到独立自由之后国不象国的日子对自己的生活带来不便之时，他们才重新聚集起来，不得不考虑建立一个象点样子的中央政府，以便解决各自自由状态之下不能解决的难题。

而这一任务的完成，就是1787年宪法的制定。

应该说，当英国人1783年签订巴黎和约之后，加在美国人身上的殖民枷锁彻底被砸烂，美国人自由的日子真正到来。这个时候的北美十三个殖民地虽然有邦联，但实际上是十三个独立国家联合的友好联盟，各州独立之前就有自己的议会和政治机构。现在独立了，各州固然可以关门过自己的日子，但是各州之间的联系如何协调，各州之间的矛盾如何解决，外交问题如何协调统一，这些问题摆在独立之后的各州面前，给独立之后的美国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而大陆会议虽然在各州之上，但是这个政府实际上根本没有能力协调各州之间的矛盾。这个时候的大陆会议在独立后基本没有军队，“到1787年，战争部长诺克斯将军手下只有三个书记官，下面只有象征性的700个装备不良的美国兵。”没有军队，不用养兵，自然也没有必要向各州征税，大陆会议实际上也没有权利向各州征税，但没有经济来源的大陆会议却要负担战争时期的债务，退伍回家的军人战争时期的抚恤金都没法支付，而战争时期造成货币贬值严重影响了独立后美国人的生活，以致退伍军人开始反对政府，独立后的发生的谢司起义给美国政治家们敲响了警钟，各州之间严重的社会问题把美国的精英们重新逼进了费城，崇尚自由的政治家们发现，要保证人民享有充分的自由，必须要建立一个能够协调各州关系的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1787年5月25日，费城独立宫，宣告美国独立的哪个房间，各州代表重新集会，开始制定1787年宪法，为美国的生存和发展寻找坚定的基石。

但是，完成这个任务却很不容易。

在各州都有政府的情况下，在各州之上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府使当时的政治家感到困难，政府太弱，形同虚设，根本没法统帅各州。如果政府太强了，又可能损害各州的利益，进而损害人民的利益。什么样的政府是一个理想的政府？强和弱之间怎样取舍，中央政府的基本架构是什么？大小州之间的矛盾如何协调？这些问题切实摆在了费城会议代表面前，等待这些代表们运用智慧去解决。于是没完没了的争吵，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推敲，弗吉尼亚方案提出之后是新泽西方案，有的州代表甚至以退会相威胁，推倒重来，完善修改，1787年这个闷热的夏天，这些美国的精英们在争吵之中不断修改，所有的政治家云集于此，最后协调，妥协，将欧洲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的政治理论最终变成了现实，最终形成了泽被后世的1787年宪法。200多年过去了，1787年宪法除了增加一些修正案之外，宪法原文基本没改，沿用至今。

1787年宪法的成功制定，美国的立国过程才算基本完成。它虽然保证了美国出现了一个强大中央政府，但是这个政府与我们所理解的政府有很大的差别，在美国民众心目之中，它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上级，更不会被美国人看作什么领导，而是一个服务于民众受到民众制约有效监督的政治机构。

（说明，本文写作中参考了林达近距离看美国系列丛书中的一些观点和材料，特此鸣谢。关于美国立国过程，林达的书中介绍更为详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阅读林达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