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激祸》的文字,颇有见地。他写出了有启衅之心,无了事之力的中国文人,逮不着狐狸惹一身骚的尴尬,从其引证的一幕幕的历史活剧来看,不能说没有道理。“历代缙绅之祸,多肇于语言文字之微。是故诽谤激坑儒之祸,清议激党锢之祸[注: 党锢之祸指中国古代东汉桓帝、灵帝时,士大夫、贵族等对宦官乱政的现象不满,与宦官发生党争的事件。事件因宦官以“党人”罪名禁锢士人终身而得名。],清流激白马之祸,台谏激新法之祸,东林激逆阉之祸。祸生于激,何代不然?其始也,一人倡之,群众从而和之,不求是非之归,而讙狂到底,牢不可破。其卒也不可收拾,则所伤多矣。”
所谓“讙狂”,就是嚣张。所谓“讙狂到底”,也就是嚣张至死。
他还来劲了,犹如狂病附体,是煞不住车的。他饱蘸墨汁,疾笔横书,横幅写下“斌、尖、卡、傀”四字,然后,搁笔抱拳,等人叫好,谁知周围略无回应。因为这四个字,拆开来看,乃“不文不武,不小不大,不上不下,不人不鬼”之意,对在场的农会干部来讲,不啻当众被搧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孰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是在明目张胆的挑战革命政权。
叶德辉这时才感觉到屋内异常之冷,冷得彻骨。长沙的四月,早已过了春暖花开季节,哪有倒春寒这一说。他看着那一张张冷脸,一双双冷眼,他知道,这一下子,只有吃不了兜着走了。这就是褚人获所言,“历代缙绅之祸,多肇于语言文字之微”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要付出生命为代价,一个如此有大学问的人,竟如此儿戏似地招来杀身之祸,你说他是聪明呢,还是胡涂?你说他是英雄呢,还是混球?
你嚣张了,你痛快了,阁下,接下来,你就得为你没有擦干净的屁股,以及一切一切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后果埋单。这就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物理学定律,行之四海皆准,郋园先生名头再高,谅也不能幸免。
打着农民协会旗帜的一彪队伍,从坡子街活捉住这位土豪劣绅,然后,前面筛锣喝道,后面放鞭放炮,来到长沙郊外的浏阳,在名叫识字岭的地方,对叶执行枪决。选中识字岭杀识字人,有点黑色幽默。据说,开了两枪,一中头部,一中心脏,随着枪响,曾经盛极一时的“于斯为盛”气运,便告终了。
也许是巧合,也许更是谶示,这次枪杆子压倒笔杆子的非正常死亡,“惟楚有才”的才,由子曰诗云、之乎哉也的才,变为大刀长矛、梭标铳枪的才,开创出“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新局面。从此,“层林尽染”,“满山红遍”,湖南遂成为中国革命的摇篮,元帅风起云涌,将军层出不穷,果然“于斯为盛”。最后,枪杆子出政权,不但改变中国,甚至影响世界。
回过头来,看看文化这一块,相形见绌,这个领域呈日益萧条之势。就湖湘而言,辛亥以后,迄今为止,在国学方面,如叶德辉这样的大学问家,可一而不可二,鲁殿灵光,终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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