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德终始的政治学说,发端于先秦,定型于汉代[1]。西汉末年以后,汉居火德,遂成不易之论[2],此乃文史常识,无待烦言。中古世乱,一统局面被打破,政权转移既速,民族纠葛、华夷之别复掺杂其中。争正朔、明法统,就成了具有现实意义的政治问题。魏以土德承汉,晋以金德继魏。东晋偏在江东,号称正统,南朝四代,遂各以运次相承:宋居水德,齐居木德,梁居火德,陈居土德。这些,都是学者耳熟能详的故实,亦无待考证。问题是,与东晋南朝同时,在北方的十六国北朝,五德循环下的历运行次理论,又以怎样的形式发生着作用呢?
本文以五德历运问题作为一个观察角度,试图概括地连接十六国与北朝历史,观察它们内在的继承性和相关性,为理解中古历史的演进提供一条新线索。
一、前后赵的承汉与承晋难题
正如吕思勉先生所说:“行序之说,本谓治法当随时变易,后乃流为空谈,入于迷信,……魏晋已后,迷信已淡,而此故事仍存。”[3]“故事仍存”也并非徒具形式,事实上天命转移、德运终始的文化传统,对于社会心理的影响力依然强大,政治家既不能无视其社会影响,自身亦不免深受困扰,遂主动有所响应、有所迁就,以图利用。考察西晋十六国战乱时期诸胡族政权在这一问题上的反应,需要注意到胡族领袖面对这一华夏文化传统时所承担的心理压力。
晋惠帝永兴元年(304),刘渊所依附的成都王司马颖退出邺城,五部匈奴陷入到与洛阳的晋朝廷对抗的境地。为了摆脱这一不利的政治困境,刘渊干脆撕碎了晋臣的面纱,自树旗帜,争取政治上的主动。《晋书》卷一○一《刘元海载记》载刘渊之言曰:
“今见众十余万,皆一当晋十,鼓行而摧乱晋,犹拉枯耳。上可成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虽然,晋人未必同我。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是以昭烈崎岖于一州之地,而能抗衡于天下。吾又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且可称汉,追尊后主,以怀人望。”
怎样理解这一段话呢?
首先,刘渊的五部匈奴,处境并不安全,北有拓跋,东有王浚、司马腾,南有河东、平阳的晋军,刘渊的势力被压制在太原以南及吕梁山地区。既然与洛阳对抗,就只有进攻战胜以图存,偏据并州一角是不可能实现的。这种形势决定了刘渊采取进取的战略,而不是如刘宣等人最初所设想的要“兴我邦族,复呼韩邪之业”。但是,进取的战略,必然以取晋而代之为目标,最低的目标也要如曹魏那样控制北方大部分地区,即所谓“下不失为魏氏”。这样,两个问题便随之出现:一,仅仅依靠并州五部的力量则不足以亡晋,故并州及并州以外的晋人必须争取,“晋人未必同我”的忧虑便是为此[4];二,以代晋为目标,同时也就决定了,五部集团的政治组织形式,不能局限于传统的单于台,仿照晋朝建立政权就成为必要。
其次,要建立一个能够号召晋人的华夏式政权,就不可避免地要适应传统政治观念与文化。德运转移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受过良好汉文化教育的胡族上层精英自然是熟悉的[5]。天命必有所自,德运应当与现实政治实际相关。可是,与晋为敌,且晋朝尚在,便无法宣称承晋。五部虽然与魏朝关系很深,而魏晋禅代却是无法忽视的历史事实,承魏之路也被堵死了。刘渊的政治智慧使他求助于更早的汉朝。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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