徇私,曾经代理王熙凤管理家务,有条不紊,兴利除弊,展现了她精明干练的管理才能。
林语堂深受欧洲启蒙运动影响,重视个人存在的自由意志,重视个人突破环境限制的解放能力。探春是他尊崇的生命典型。但是妙玉呢?
妙玉是一个没落的官宦人家的女儿,因为家道败落,不得不出家为尼,她寄养在贾家寺庙中,看来是修行,心中积压着不可说的郁浊的苦闷。妙玉孤傲,看不起俗世的人,对刘姥姥嗤之以鼻,她有严重的洁癖,孤芳自赏。这样的性格,即使在今日,恐怕也很难有朋友,在世俗社会,总是招人嫌怨。
但是,《红楼梦》的作者很委婉地使人们感受到妙玉洁癖背后隐藏的热情。她极爱宝玉,但她的爱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她的孤芳自赏变成一种怕受伤的保护,像最柔软的蛤蜊,往往需要最坚硬的外壳来防卫。我们能够“不喜欢”妙玉吗?我们能够嘲笑妙玉吗?
《红楼梦》的作者,没有“嘲笑”,只有“悲悯”;没有“不喜欢”,只有“包容”。他引领我们去看各种不同形式的生命,高贵的、卑贱的、残酷的、富有的、贫穷的、美的、丑的,通过一个个不同形式的生命,使我们知道他们为什么 “上进”,为什么 “洁癖”,为什么“爱”,为什么“恨”。
生命是一种“因果”,看到“因”和“果”的循环轮替,也就有了真正的“慈悲”。“慈悲”其实是真正的“智慧”。《红楼梦》使读者在不同的年龄领悟“慈悲”的意义。“慈悲”并不是天生的,“慈悲”是看过生命不同受苦的形式之后真正生长出来的同情与原谅。《红楼梦》的阅读,因此是一种学习“宽容”的过程。
少年时读《红楼梦》,喜欢黛玉,喜欢她的高傲,喜欢她的绝对,喜欢她的孤独与感伤;也会喜欢史湘云或探春,喜欢她们的聪慧才情,喜欢她们的大方气度,喜欢她们积极而乐观的生命态度。
《红楼梦》一读再读,慢慢地,看到的人物,可能不再是宝钗,不再是王熙凤,不再是风光亮丽的主角,而是作者用极悲悯的笔法写出的贾瑞,或薛蟠。他们陷溺在情欲中无法自拔,他们找不到生命上进的动机,他们或堕落,或沉沦,但作者却只是叙述,却没有轻蔑或批判。
世界文学名著中很少有一本书像《红楼梦》,可以包容每一个书中即使最卑微的角色。我也会在自己身上看到贾瑞,看到薛蟠,看到自己堕落或沉沦的另外一面。一本书,可以让你不断看到“自己”,这本书才是一本可以阅读一生的书。(蒋勋)
(《蒋勋说红楼梦》,第一辑、第二辑,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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