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卢风与哈佛大学中国历史及哲学讲座教授杜维明先生的访谈,旨在探讨现代人的意义追求。
杜维明
人总是追求意义的
卢:我认为人总是要追求意义的,或者说人总是有其价值追求的。这一点如果在前现代文明的下层人中体现得不突出,至少在前现代文明的上层社会,比如中国的士大夫阶层,是有典型体现的。到了现代,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富足社会,对每个人来讲,意义追求问题总会在其某个人生阶段被明确地意识到。所以,我认为,一种文明以何种方式去激励人们追求人生意义,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现代资本主义文明与所有前现代文明的一个根本不同点是,它以物质主义、经济主义和消费主义的方式来激励人们的价值追求。我曾经说过,所有的前现代社会都把人的物质贪欲视为一种破坏性的力量,甚至视为洪水猛兽。只有现代资本主义文明才把人的物质贪欲当做创造的源泉和进步的动力。我觉得这就是现代社会价值导向的一个根本特征,它是根本不同于前现代社会的。它鼓励人们永不知足地追求金钱,追求财富;它不会像传统社会那样赞赏知足常乐——这就是我对现代社会根本特征的一个判断。不知道您是否认为这个判断有失偏颇,或者表述有失准确?
杜:我大体上可以接受你的这样一个概括,但还可以进一步考虑。我们先看一下你提到的前现代。我完全赞成,不仅是知识人,或者可以先知先觉的中国的士大夫,其实对整个社会而言意义的问题都很重要。如果我们看文化地图,看各个不同的精神传统,比如说犹太的传统,它最受尊重的是一批rabbi(拉比),他们对犹太的典籍耳熟能详,他们每周在圣殿读经典,参加者不仅有知识人,所有的群众都参加。耶路撒冷很有名的“哭墙”就是群众到那边去颂诗甚至哭泣,这都是为了安身立命的问题。印度教里最受尊重的阶层是婆罗门,这个阶层所探寻的是个人的真我和梵天之间结合的问题,而整个社会的维系就靠这批人。中国不仅有儒者和道家的那些大师大德,还有佛教,不管是禅宗、天台、华严,或净土,都要回答人生的终极关怀问题。伊斯兰世界,从穆罕默德到今天的mullah(毛拉,指伊斯兰教的学者),也是这样。所以,这是人类文明能够发展的一个重要源头。
人不仅是一个理性的动物,而且是一个追求意义的动物。在西方社会这关涉信仰和终极关怀的重要性,在中国这关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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