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古代史家在以“知人论世”这一基本方法作指导时,也提出了一些具体的原则 。适乎时,因乎势,就是对这一方法的具体运用。按王夫之的话来说,是“因其时,度 其势;察其心,穷其效”[9](卷末·叙论二)。即根据历史人物时代背景和处境形势, 综合考察其思想动机和行为效果。其中,“时”和“势”是前提与基础。“时”在古代 史家的观念中,一般是指历史发展的时代、时机、机遇,有时也指趋势;“势”在古代 史家的观念中,一般是指历史发展的趋势、形势。古代史家对“时”和“势”非常重视 ,主要用以解释历史发展变化的原因。以柳宗元、范祖禹对“封建”制和郡县制的解释 为例。柳宗元认为,封建“非圣人也,势也”[10](《封建论》);范祖禹认为,“三代 封国,后世郡县,时也”[11](卷2),分别说明了无论“封建”制还是郡县制都不是人 为的产物,而是一种客观历史发展的必然。具体到历史人物评价的问题上,古代史家多 认为,“时”与“势”或者制约和影响历史人物的思想行为,或者给历史人物以条件和 机遇。因此,他们很在意对“时”、“势”的把握,以“设身于古之时势”[9](《叙论 三》)来审视历史和历史人物。在这方面,赵翼和章学诚可以说深谙此道。赵翼在讲到 陈寿《三国志·魏书》为司马氏回护、范晔《后汉书》则直书其事一事时评说:“虽陈 寿修书于晋,不能无所讳,蔚宗(指范晔——引者注)修书于宋,已隔两朝,可以据事直 书,固其所值之时不同。”[12](《<后汉书>、<三国志>书法不同处》)同样的史学名家 ,一个可以据事直书,另一个却“不能无所讳”,关键在于“因其所值之时不同”。对 此,章学诚深表赞同。他对类似情形发表了相同的看法:“昔者陈寿《三国志》,纪魏 而传吴、蜀,习凿齿为《汉晋春秋》,正其统矣。司马《通鉴》仍陈氏之说,朱子《纲 目》又起而正之,”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习氏与朱子之识力偏居于优也”?当然不是 。章学诚指出:“陈氏生于西晋,司马生于北宋,苟黜曹魏之禅让,将置君父于何地? 而习与朱子,则固江东、南渡之人也,惟恐中原之争天统也(原注:此说前人已言);诸 贤易地则皆然,未必识逊今之学究也。”[5](《文德》)明确说明了“古人之世”和“ 古人之身处”之不同,故会有不同的观点和写法;推而广之,也就会有不同的历史行为 和历史表现。
像这种结合“时”、“势”来评价历史人物的做法,在古代史家那里是较为普遍的。 司马迁评价公孙弘“行义虽修,然亦遇时”[13](P2386),就结合了“时”来评价。《 隋书》在论及李圆通、来护儿等人在隋的统一战争中的功绩时说:“不遇其时,焉能至 于此也”[8](卷64),也是结合了“时”来进行评价的。王夫之论及西汉宰相曹参因萧 何之法而治的情况时说,“非必其治也,唯其时之不得不因也”[9](《惠帝》),仍然 是结合了“时”来评价的。所以,适乎时,因乎势,是古人评价历史人物的一种具体方 法。
二、权衡功过:略小存大
评价历史人物,在很多情况下需要进行功过是非认定,特别是涉及对历史人物整个一 生的性质判定时尤其如此。古代史家的基本做法是:略小存大。即主要针对历史人物的 大节、大处进行评价。这一做法,实际上源于古人惯有的一种举其大端的辩证思维方式 ,即撇开纷繁或枝蔓,突出主体。
孔子的弟子有子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14](《 学而》)即在人生琐事中,突出“君子务本”这样一个大端来。管子说:“凡治国之道 ,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15](《治国》)这是在治国方略中突出 “富民”方略作为大端。汉代学者王符说:“凡为治之大体,莫善于抑末而务本,莫不 善于离本而饰末。”[16](《务本》)此为管子思想的发展,将“抑末务本”视为治国之 “大体”。反之,遇事而不能举其大端,抓不住主要之点,则会被批评为“漫羡而无所 归心”[17](《艺文志》)。因此,“举其大端”构成中国古人辩证思维方式的一大特点 。
具体到治史以及历史人物评价上,“举其大端”这一特点就外化为略小存大的评价方 法。朱熹明确指出:“读史当观大伦理,大机会,大治乱得失。”[18](《读书法》下) 此虽言读史,实际和评论历史与历史人物相通。何谓“大伦理,大机会,大治乱得失” ?或许朱熹有着自己具体的解释,但其主要意思不外乎是关注历史的主要方面和历史人 物的主要方面。这种主要方面,古代史家的视角一般指向于“国家盛衰”、“生民休戚 ”之大事,指向于“经世之大略”、“得失之枢机”[9](《光武》)的大体;或者按西 晋史家张辅的话来说,指向于“善足以奖劝,恶足以鉴诫”的“人道之常”[19](《张 辅传》)。这种涉及大事、大体或“人道之常”的行为,就是一个人的大处、大节,它 往往反映一个人的本质,也易对历史产生大的影响,故为古代史家的主要关注点。在这 方面,孔子堪称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