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产生误解。细察张氏之用意,既然其主张采纳的「西政」中已经包括「学校」、「律例」,这就意味著具有这样的潜台词:欲兴「民权」(法律规定的「权利」)还有待於先行兴办新式教育、采纳西洋法制。
张之洞在言及民权与议院的关系时亦说:「或曰:民权固有弊矣,议院独不可设乎?曰:民权不可僭,公议不可无」,「此时纵欲开议院,其如无议员何,此必俟学堂大兴,人才日盛,然後议之,今非其时也。」在他看来,只有等到学堂已兴、人才已盛之後,才谈得上开议院、兴民权。至於是先开民智後兴民权,还是通过兴民权来开民智,自近代以来,国人便一直争论不休,至今尚无一致意见,颇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式的争论,这倒是值得学者深究的一个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戊戌时期,康有为同样认为在学校未兴、民智未开之前是不可「言民权」的。他在百日维新前夕即指出:「民智未开,遽用民权,则举国聋瞽,守旧愈甚,取乱之道也。故立国必以议院为本,议院必以学校为本。」百日维新中发表〈答人论议院书〉一文,更是强调说:
夫议院之义,为古者辟门明目达聪之典。泰西尤盛行之,乃至国权全畀於议院而行之有效,而仆窃以为中国不可行也。盖天下国势民情地利不通,不能以西人而例中国。泰西自罗马教亡後,诸国并立,上以教皇为共主,其君不过如春秋之诸侯而已。其地大者如吾中国两省,小者如丹、荷、瑞、比,乃如吾一府。其臣可仕他国,其民可游外邦,故君不尊而民皆智,其与我二千年一统之大盖相反矣。故中国惟有以君权治天下而已……故今日之言议院、言民权者是助守旧者以自亡其国者也。
这里十分清楚地表明了康氏这一基本观点。在康氏看来,在民智未开之前就开议院、言民权,必将成为「取乱之道」,甚至「自亡其国」。这类言论,与张之洞所说的「民权」(即「人人有自主之权」)一倡则将「乱民必作」、「大乱四起」又有多大的「对立」呢?
不仅康有为主张戊戌期间不可「言民权」,另一维新人士夏曾佑甚至认为中国「言民权」乃三百年之後事。他说:「民权之说,众以为民权立而民智开,我以为民智开,而後民权立耳。支那而言民权,大约三百年内绝不必提及之事也。」对中国「言民权」的前景颇感悲观。维新人士麦孟华则主张当务之急是「尊君权,抑民权」。他说:「中国非民权不立之为患,而君权不立之为患。」「中国之民未能自事其事,即不能自有其权,未能事事而畀以权,则权不在秀民而在莠民,故今日之中国莫若尊君权便。」而历来被一些论著视为「张之洞一派」,并在《时务报》的「办报方针」上与梁启超有所谓「路线斗争」的汪康年,却发表〈论中国参用民权之利益〉一文,倡言「今日而参用民权有三大善焉」,「必民权复而君权始能行」,中国「非用民权不可」。那末,按照既有的研究思路,人们或许会提出这样的疑问:究竟是汪氏受「维新派」的影响而倡言兴民权,还是麦氏受「洋务派」的影响而主张抑民权呢?看来,历史的真象并非如後来的研究者所想像的那样简单。当然,康氏不同意「言民权」,麦氏主张「抑民权」,其用意大概主要是为了避免授守旧者以口实而减少变法的阻力,但张之洞反对倡「民权」(即「人人有自主之权」)又何尝没有这一层用意呢?已有的研究,比较强调「维新派」与「洋务派」的思想分野和政治对立,但从对「民权」、「民主」的认知来看,「维新派」与「洋务派」并非泾渭分明,相互胶著纠结之处甚多。看来,从思想史的角度,对所谓「维新派」与「洋务派」的思想分野和政治对立,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
上一页 [1] [2] [3] [4] [5]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