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能说中国话,与精通中文,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周作人谦称自己“国文粗通,常识略具”,这可是很高的标准。我不反对学英语,只是主张加强母语教育。在写《中文百年,我们拿什么来纪念?》这篇文章时,我谈及请中文系为全校开设“大学语文”这一制度,在一次次的课程改革中被消磨掉了。校长看了报纸,很感动,说可以从头来,但我知道不太可能。电脑让我们远离了书法,数据库让我们远离了记诵,专业课则让我们远离了语文。无论教授还是学生,都不在意这种基础中的基础。其实,越是基础的,很可能越重要,就像空气和水。单就文化传承而言,任何一个国家的“国文”,都相当于空气与水。至于教授教没教好,学生学没学好,那是另一个问题。
中国青年报:在2009年6月“中国当代文学六十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有人忧虑今天的中国文学到底是什么。您怎么看这种普遍的焦虑?您如何评价当代文学的力量和高度?
陈平原:20世纪中国文学,曾经大起大落,有的作品甚至成为政治运动的前奏或导火索,这不正常。今天的中国文学,逐渐远离聚光灯,这没什么不好。所谓“风光不再”,就看参照系了,还想靠一篇小说或一首诗名扬天下,吃一辈子,那是不太可能了。有那么多人在阅读,在品鉴,在思考,这就够了。真正热爱文学,有很好的艺术品位的,永远只能是少数人。
1942年春,沈从文在西南联大国文学会作题为《短篇小说》的演讲,开篇不谈“短篇小说”的定义、原则、技法、风格等,而是断言短篇小说的“光荣”已经成为过去。在作家沈从文看来,正因为短篇小说“无出路”,才显得“有希望”:“从事于此道的,既难成名,又难牟利,且决不能用它去讨个小官儿作作。”借用这句话,目前中国文学的不太热闹,逼迫作家们在边缘处探索,让中国作家在相对冷清的状态中生活、思考、创作,未尝不是好事。热衷于名利场中打滚或整天面对摄影机的,注定写不出好作品。至于当代中国文学能达到什么高度,我不从事这方面的专门研究,说不清楚,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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