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孔子那里,便早已被说得很清楚了:“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一句话,政治即命运。因此所谓“避世之士”,无疑于逃避人类自我的基本生存状态及其命运,是根本不存在的——既不可接受,又不可理解。
在中国古典时代,所谓“避人之士”或可叫做“隐者”;抑或用孔子的话,将其称之为“逸民”。而且尽管孔子曾对这样的“避人之士”、“隐者”或“逸民”曾给予过部分肯定,但他本人同时却又明确表示,自己与这些人之间并不相同:
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23]
上述历史场景发生于鲁哀公六年(公元前489年),时年孔子已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了——而且即使如此,他本人却依然明确地作出表示:宁为“避人之士”,不做“避世之士”。但这一点,却是根本无法被当时像“长沮”与“桀溺”之类的无名无姓的“隐者”、“逸民”或“避世之士”所理解的。既如此,他们之所以要无言以对、无可奉告,“耰而不辍”甚至要对此讥讽和嘲笑,不是也很正常么?如此看来,“避世之士”的“世”是断不可“避”的,否则其将不啻于离群索居,与鸟兽同群——因此开始的时候,“孔子以为隐者”;但结果却证明,他们却不是。究其实,则不过是一群“鸟兽”;同时,“避人之士”的“人”,似乎却完全可以得“避”,有所避亦有所不避。但这却需要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甚至要走死逃亡——恰似当年周游列国的孔子。
这里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更细微的文学细节,一种或可叫做反讽、吊诡的复调表现手法,并寓于“长沮”与“桀溺”两个怪人之无声而有形的行动和行为当中——“长沮、桀溺耦而耕”。但要紧的是,所谓“耦而耕”者,又无疑乃是一项务必两个人才可以付诸行动的合作行为;其中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因而问路的子路在问过一个没有得到正面答复之余,才又要到前面或后面去询问了另一个;反之,若此二者间没有这份一前一后的密切合作而只是单兵教练、单打独斗的话,则上面两段对话显然不能成立,或至少说,桀溺对子路的一番问话便是多余的。但不管此二者间谁前谁后,他们自然都无法对自身的这一充满着合作性、政治性或社会性的行为事实作出任何辩护——尽管他们在作如是说而且看上去还有点自命清高、振振有词,然而他们却在“耦而耕”甚至于说话间依然在“耰而不辍”。既如此,又何谈什么有关“避人之士”与“避世之士”的理论?事实胜于雄辩。“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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