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在经历了一阵“拿来”和“实用”的风潮之后,人们开始反思和检验这些被应用在历史解释中的各种理论,大家感到很困惑,在这些问题中,有很多仍然需要从思想史角度去思考。举一些例子吧,比如——
第一,对于古代中国政治文明的整体估价。大家过去有的会强调它对文官制度的建设、对社会流动的推动、文人士大夫对皇权的制约力等,或者强调它的缺乏制度与专制集权。可是,现在由于有了对欧洲历史背景的警惕和所谓后现代、后殖民主义的理论,似乎觉得这些原本简单的评价,就好像有些不太对头;可是,反过来说中国古代没有“专制”,是不是就对头呢?问题一方面涉及历史,一方面指向现实。
第二,中国传统文化、“国学”,是否可以窄化为儒学与儒经?是否中国有一个“复数的传统”?佛教和道教在这个传统中应该如何评价?它可能成为建构现代中国的文化基础,并成为对抗西方文化的核心吗?
第三,借助西方对“现代性”的自我反思和后现代理论对现代的瓦解,现在有人觉得中国传统也许正是西方文化的“解毒剂”,这使得一切本来自明的历史变得不明确了。可是,到底真的历史是这样,还是一种反抗现代性的论述策略,或者只是西方后殖民主义理论的翻版呢?历史的追索和对当下的思考,也由此连在一起。
第四,对于王朝作为国家的历史正当性,对于历史上的中国文化认同,好像也有问题了。古代中国对于世界和国家的看法,和其他民族与地区为什么不同,这些不同如何延续到现在的中国国际政治观念?历史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国家认同(政治认同),还是可以有不同的文化认同、历史认同和政治认同?
很多过去天经地义的前提或预设,都在被质疑。可是在中国,由于这些前提或预设都与政治合法性相关,而政治性话题很难在公众社会和学术世界中表述,制度性的问题又主要是行政官员的事情。所以,知识界习惯的仍是“借思想文化以解决问题”。可是过去的哲学史或者思想史——我们常常开玩笑说,思想史好像是“大号哲学史”——是否可以理解中国的思想、信仰和知识?那种唯物对唯心、进步与落后样式写出来的思想史,是否可以重现古代场景,是否可能回应当代的思想关怀?我一直强调,过去中国思想史著作,基本上是“建立系谱(书写正当性思想的脉络)”和“表彰道统(对于正统思想的凸显)”,意识形态性很强,所以必须改变,思想史写法的改变,在中国实际上就在破除固执的旧观念和旧方法的笼罩。
最后是第三点。近几十年来,新资料在不断增加。1970年代以来不断出现的国内新材料,对以前的思想史脉络构成挑战。比如马王堆、张家山、银雀山、走马楼、郭店、里耶、悬泉置考古发现的简帛资料、西洋和日韩各种有关中国的文献资料的引入、各种图像资料的解读,电子出版物的增长,给思想史提供的边缘资料,迫使中国思想史研究者不得不回应它们所提出的问题,改变过去哲学史或思想史的既成脉络和固定结论。傅斯年当年说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是史学变化的最简单途径,一旦史料扩充了,历史就不同了嘛。可是最近几十年,思想史不需要那么麻烦地到处去找东西,很多新材料新文献很现成地就来找思想史了。如果容许我简略概括,有几点很重要:第一,让我们“重返古层”,这里我用了日本丸山真男提出的概念,就是思想和文化的深层和下层,因为近年来考古发现、边缘史料、图像资料越来越多,让我们关注到了少数精英之外;第二,让我们“走出疑古”,这是李学勤先生的说法,虽然这个提法有些片面和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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