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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读葛兆光的《中国思想史》(第一卷为《七世纪前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第二卷为《七世纪至十九世纪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以下统称“葛书”,引文出处仅注卷次、页码)是在1998年的5月。当时,我对儒家仁学的思想内涵很感兴趣。所以,一拿到刚刚出版的葛书第一卷,我就迫不及待地翻到书中专门讨论“仁”的部分(见第179—181页),试图从这部时新的著作中得到一些更新的启发。却不料葛书对“仁”的内涵仅从“仁者爱人”层面作解,连众所周知的“克己复礼为仁”这一维度都不顾及[1],而且书中还引述某个时髦学者的“考证”,称“仁”的“本义当是‘心中想着人的身体’”——果如此,则“仁者”的“本义”岂不当是“心中想着人的身体的人”?——我想。于是,就把读这本书的计划搁置了下来。2000年年底,葛书又出了第二卷,我犹豫再三,过了四五个月才买了一本,放在书架上。直到最近,在书店看到葛书的《导论:思想史的写法》也出了单行本,影响似乎越来越大,我才下了决心,要去啃啃这部长达119万字的思想史大著。 不过,说实在的,直到开始写这篇小文章的时候,我还是没有读完精装的葛书两卷本初版。因为我读书一向有一个习惯,碰到疑惑不解的问题,往往要去查其它书中的说法。这回看到葛书劈头第一句“科林伍德(R.G.Collingwood)把思想史看作唯一的历史”(第一卷第2页),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看紧接着这一句的下文“这一说法曾经受到重视,也曾经招致批评,不过,如果我们把它理解成只有思想的历史的传统仍在今天延续,我们也许会对这种不免过分的说法表示同情”,说了一大通,也没有说到被指为科林伍德所说的这一说法的出处,心里疑惑倍增。于是就去翻何兆武先生译的科林伍德《历史的观念》的中译本,好不容易才在《历史思想的范围》一节找到了这么一段话:“历史的过程不是单纯事件的过程,而是行动的过程,它有一个由思想的过程所构成的内在方面;而历史学家所要寻求的正是思想过程。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 (第一卷第224页)对照葛书第一卷第7页倒数第2行中的一句“如果是这样,那科林伍德所说的一切历史都只是思想史就真的成立了”,可见葛书是把科氏的这段话当作“这一说法”的依据的。但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葛书的三种表述与科氏的表述虽然只有几个字甚至一个字的差异,所表达的意思却有相当大的出入:科氏原文(“All history is the history of thought”)本义是强调思想是历史事件的内在方面,强调内在的思想过程在历史过程中的核心意义,而不是说一切历史都只是思想史(因为历史中除了内在的思想层面,也有外在的行动、事件),也不是说作为专门史的思想史是唯一的历史(要不然,克罗齐的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恐怕也可以反过来转换成“当代史就是唯一的历史”之类的离奇说法了),更不是指什么“只有思想的历史的传统仍在今天延续”(此语全然不通,因为过去时代的物质文明成果亦仍在今天延续)。由此可见,真正“过分”的并不是科林伍德原来的说法,而是葛书对科林伍德观点的曲解,以及随着这种曲解而来的那种自作多情的所谓“同情”——如果要给这种同情加上一个名目,那它也只能说是一种“曲解的同情”或“同情的曲解”,而不是时人称道的那种“理解的同情”或“同情之了解”。 事实上,在葛书中,类似于这样的建立在误读和曲解基础上的“同情”或批评在在多是。如其导论引言中对冯友兰的一段话的误读(下详)以及对侯外庐的一个说法的批评,都是非常明显的例证。侯外庐1957年在为《中国思想通史》修订版所写的新序中,对其著作涉及的范围做了一个这样的说明: “这部《中国思想通史》是综合了哲学思想、逻辑思想和社会思想一起编著的,所涉及的范围显得比较广泛,它论述的内容,由于着重了基础、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说明,又显得比较复杂。”[2] 按照通常的理解,这段话的意思是很明晰的,并没有[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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