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磨之貶,在崇禎十一年,後之繋獄,史不言何歲,今以此編跋語考之,蓋十四年辛巳也。[4]
四庫館臣所說,雖大體不誤,但基於提要體例,只能止於勾勒粗略輪廓。關於黃道周諸人繋獄的經過,還有一些具體細節,需要說明;特別是黃道周彈劾楊嗣昌的真實原因,舊史所記,迷離隱約,尚有待於發覆者。
(一)黃道周與明代末年的政治背景
黃道周在明末,論學爲一代名儒,“以文章風節高天下”;處世性“嚴冷方剛,不諧流俗”[5],“強忍敢言,以聖賢自命”[6];爲政則是清正諍臣,史稱其“一往孤忠,行將與天子爭勝”[7]。黃道周“與天子相爭勝”,事不止一端。其較著者,始則於崇禎五年,因與皇帝辯詰朝政之非,招致雷霆之怒,在右中允位上被削籍爲民;崇禎九年復官後,在崇禎十一年七月,復又上書彈劾楊嗣昌奪情入主內閣。爲此,黃道周與思宗數度往復論辯,終不爲至尊之威屈折[8]。此即《四庫提要》所云道周被禍入獄之發端。
黃道周彈劾楊嗣昌,其表面原因,是楊嗣昌父母雙親,喪服在身[9],依禮制只能居家守喪,不宜出世做官;實際上,卻關係到明末政治鬥爭的一個極大關節。
明代萬曆中期以後,以東林黨以及復社、幾社成員爲代表的朝野正派清流,與齊、楚、浙三黨、閹黨及其他奸邪黨中諸貪鄙庸劣之徒,相互對峙,衝突日甚一日,成爲明末政治生活的主線[10]。雖然論者以爲東林一派有時意氣稍盛,或繩人過刻,或持論太深,而且在他們當中也確實混雜有一些屑小奸佞之徒,然而,作爲左右明末朝野輿論、主持正義的強大政治派別,這些都是他們在如此浩大的政治活動中,特別是在當時高度集權的政治體制下,難以避免的缺陷。從後世研究者的角度,或是旁觀者的眼光,自然很容易剔抉出這些不足。但是,卻不能以書齋裏期望的理想狀態,來苛求實際政治活動的純粹和完美。另一方面,儘管在與東林作對的奸邪黨中,也間或有人,操守尚堪稱清正,卻不能因此而抹煞這兩大派別“一賢一邪”的根本差別[11]。
黃道周彈劾楊嗣昌,以及由此而被禍入獄,正是基於這樣的政治背景。如果否認東林黨同其政敵之間賢正與奸邪的區別,也就無法合理地評判黃道周的行爲。
(二)楊嗣昌其人
楊嗣昌被奪情起用,初任兵部尚書,到職時爲崇禎十年三月。至崇禎十一年六月,改帶禮部尚書銜,“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仍掌兵部事”。此東閣大學士與武英殿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等一樣,是明朝中期以後事實上的宰相,通稱殿閣大學士,亦稱閣臣、閣員,或宰輔、輔臣。所謂內閣,即由數名殿閣大學士組成。楊嗣昌以內閣大學士而仍兼掌兵部,權重一時[12],可見思宗倚重之深切。楊嗣昌在京中居相位未久,復於崇禎十二年九月,出閣督師,圍剿張獻忠。至崇禎十四年三月,卒於軍中[13]。
通觀楊氏一生,雖屬佞幸小人,但也並沒有什麽特別昭彰的劣迹。楊嗣昌受人病詬最甚的施政舉措,一是入閣前,於崇禎十年在兵部尚書任上,奏上因糧、溢地等四策,爲朝廷聚斂錢糧,籌措軍餉,入閣後復又堅持繼續搜刮;二是應對遼東女真的進犯,主張和議互市。
《明史》楊嗣昌本傳稱,朝廷依策籌餉的結果,是導致“民不聊生,群起爲盜”。楊嗣昌籍居武陵,當時這一帶尚有荒地待墾,所以有人以爲,他籌餉“以‘溢地’爲名,蓋言額外之地。此或楚中寥闊偶有之,而四方實無是也”[14]。似以爲楊嗣昌不諳世事而出此劣着。其實,楊嗣昌不但知道實際沒有多少“額外之地”,可以搜刮,而且還深知如此搜刮,會招致什麽樣的後果。早在此前十多年的泰昌元年八月,他就曾向朝廷奏報說,天下已經“民窮財盡”,若是再繼續無節制地徵斂,“只恐百姓自己做賊”[15]。明知如此,楊嗣昌還是這般力主搜刮民財,不過是應對內憂外患,要想有所展布,明知飲鴆止渴,也不得不爲之。
至於和議一事,各個時期具體的情況,比較複雜。但總的來說,當時明廷沒有能力同時應對內亂外患,若非坐以待斃,只能或先和虜剿寇,或先撫寇擊虜。兩相比較,先與女真人媾和,或許尚不失爲一種具有某種現實可行性的辦法。若謂剿寇與擊虜兩相兼顧,恐怕純屬書生意氣,徒爲空言高論,其實更不宜實行[16]。
楊嗣昌於明廷大廈將傾之際,施展這些沒有辦法的辦法,其本意自然是希圖討取主上恩倖。不過崇禎一朝,十七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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