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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惠军:史苑步芳闲思(4)

时间:2009-11-17 10:41:15  来源:李惠军

 

 

史苑步芳闲思〈4〉

李惠军

 


来自远山的冷眼凝视


 
人眼中的历史似乎不同于历史教师眼中的历史。诗人比教师更为看中对人生的体悟,更加注重形象化的表达,也更加强调自我情绪的投入。诗人看待历史的眼光似乎是稚嫩的。纵使“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样的咏诗名句,仿佛也远不如教师从“历史趋势”、国家“兴亡”等分析来得深刻。但是,这不正是诗人的独到之处吗?通过二乔被锁在铜雀宫中的联想,还有谁能怀疑历史上战争的毁灭性力量呢?有谁能否认“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对人生、历史的深深叹息?有谁能否认“百年光阴如梦,重回首往事堪嗟。昨日春来,今日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火”、“想秦宫、汉阙,都作了哀草牛羊野。不凭渔樵无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辩龙蛇”、“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晋耶?”中浸透的那种融个人感受、历史纵阔与一体的惆怅与悲凉?有谁能否认“项羽天资自不仁,那勘亚夫作谋臣。鸿门若遂樽前计,又一商鞅有一秦”和“落魂刘郎作帝归,樽前一曲《大风》词。才如信、越犹菹醢,安用思他猛士为”的历史构思之新、假设之新。


历史教师不应拒斥诗人对历史的感受,而应向诗人伸出感应之手。真正有分量、有力度的激情,乃是深刻久久积蓄后的爆发,而不是情绪肆无忌惮地溢出,犹如喝下过量的烈性酒。事实上,古往今来的许多历史学家已无数次表现过自己的激情,他们的激情往往不似诗人那样炽热如火,但却用深沉的目光表达了内心巨烈的起伏。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抗日战争艰苦的日子里,朱东润在《张居正大传》的结尾,充满激情地呼唤道:“整个的中国,不是一家一姓底事,任何人追溯到自己底祖先的时候,总会发见许多可歌可泣的事实;有的 显赫一些,也许有的暗淡一些,但是当我们想到自己底祖先,曾经为民族自由而奋斗,为民族发展而能力,乃至为民族生存而流血,我们对于过去,固然看到无穷的光辉,对于将来,也必然抱着更大的期待。前进啊,每一个中国民族的儿女!”看到这类语言,还会怀疑历史的实在可以唱出最厚重的激情吗?


 


 

像走向极端就成了幻想和空想,虽然幻想和空想,也不是无根之想,也存在着间接、直接和朦胧地转化为现实的可能。幻想和空想是与发展和进步的历史事实联系在一起的。乌托邦把幻想和空想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之上,有把其最终的实现规定为静止和永恒,这是对世界复杂性的一种钟头性的简化,是对可能显现与实在现现的完全等同。柏拉图的“理想国”如此,莫尔的“乌托邦”、康帕内拉的“太阳诚”、安得里亚的“监督诚”也是如此。而在老子理想国中的居民,没有思考和想象能力,毫无知觉和情感,在无欲无求中保持着高度的稳定和宁静。千载之后的唐代王绩写下了“醉之乡”,形象地复制了老子的理想:其土“旷然无涯,无丘陵服险”;其气“和平一揆,无晦明寒暑”;其俗“大同,无邑居聚落”;起人“无爱憎喜怒”。因此,乌托邦的设计大都是瘦骨嶙峋的美丽,大都是单调的幸福,大都是停滞的可爱,也大都是泯灭人性的辉煌。


历史上乌托邦的故事犹如一个圆球在人类生活的平面上滚动,球体总是一小部分与平面相贴,大部分则不同程度地 离开平面。得与失、长与短、闪光与暗淡总是同时聚于球体只中,虽然它们并不总是同时呈现。然而,球体总是滚动的,从而贴近也总是滚动的。在不同的贴近中,便浓浓地点出了悲欢离合的历程。因此,我要说,乌托邦是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以后也还会出现的最美丽的错误。带有浓厚道德理想主义色彩和浓厚诗意的乌托邦只能创造出一个扭曲的“美丽的新世界”。


 

 
间万事万物,只有社会理想与人生恋情最为相似。

——理想的毁灭并非因为运气不佳,而是因为期望过高过纯,“水至清则无鱼”。恋情亦如此。

——理想的力量足以驱使它的信仰者无怨无悔地忘却自己。恋情亦如此。

——理想所掀起的社会波澜,更多依靠的是沉浸于其中的情感,是如痴般的情感投入。它与平静、厌倦、冷漠、麻木是格格不入绝对排斥的。恋情亦如此。

——理想的毁灭,最容易造成信念上的伤害、悲凉和荒诞的情绪,也最容易导致行为上的放纵。恋情亦如此。

——理想是纯情而伟大的,也由于其纯情般的伟大显得脆弱异常。倘若看到了并理解了它的脆弱,理想更成其为伟大。恋情亦如此。

——理想从来是暖色的,因而也总是饱含激情、饱含冲动。理想从来都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它是水,但决非是能托举万物使之在其上自得其乐游弋的死海,它是无垠的大洋:波涛可以推动舰队航行,也能把舰队推离航向,甚至让它彻底覆亡。恋情亦如此。

对于一些聪明敏感、富于幻想和理想,却有不无脆弱和伤感的历史人物——如汉代的贾谊,魏晋的曹植、阮籍,唐代的李商隐,宋代的晏几道,清代的黄仲则——来说,外部世界是自我的心灵难以承受的重负,它的冷酷无情与自己的理想格格不入。他们把孤独和迷惘转向内心,他们的内心是真正的家园,只有在这个家园中,他们才能淋漓尽致地享受生活,真正尽情地吐露心中的苦愫,用自己的精神慰籍精神,用自己的心灵来熨平心灵。他们为理想而殉道,理想也为他们的存在而长存。

对于理想的沉默,有时并不是冷漠,而是激情的冷冻。这时,沉默便包含着最不平静的力量。徘徊在难忘与健忘之间,有时真不知是应该健忘,还是应该难忘。

 



 
合“正义”的力量,未必能在现时的角逐中取胜,即使它在未来必然会得到肯定。历史生活奉献给“正义”的,有时不是彩旗,而是缀满白花的花圈。同样,符号“正义”的期望与现实之间,存在着一道深深的时间鸿沟,一道布满荆棘野蔓的深壑。

历史如星空。死亡,有时是生命最绚烂辉煌的时刻。当一颗正在逝去的流星以一线洁辉划破历史的夜空时,它意味着什么呢?是壮丽?是勇气?是纯洁而又不无凄情?无论人们怎样去看它,这沉沉的黑夜中一道耀眼的光线,留给人们的必是深深的咀嚼和久久的回味。历史没有终点,没有永久的获胜者,只有阶段的领先者。拒绝养分,却驻足聆听昔日的凯旋之声,并以此讥笑后来者,实际是自行退出赛事。

后来居上是历史赐给落后者的特权。然而,先哲的话未必全面,确切地说,后来者居上只是历史赐给清醒的落后者的特权。新的晨晖不一定带来晴空万里,历史的朝霞之后有时是绵绵细雨。要不然,收获的秋月,为何树叶被撕成碎片?要不然,为什么历史上每一次成功都埋下了新的隐患?历史上有多少人吃下了忘忧之果 ,忘记了自己的归宿,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总有一天暴雨狂风的降临,即使海浪排空狂风怒啸,也不能引起他的丝毫焦虑,以为只是死水微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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