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五四运动的研究

在中国现代史中，五四运动是备受重视的一个课题。五四运动研究的历史同运动本身历史同样长久。早在运动爆发的第三天就有人在北京《晨报》上以《市民运动的研究》为题，对5月4日北京学生集会游行的性质和意义作出论断。十多天后正式出现“五四运动”一词。如5月18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发表的《罢课宣言》和CI=大总统书》中都使用了“五四运动”一词。20余天后，有人对“五四运动的精神”作出概括。如罗家伦在1919年5月26日出版的《每周评论》第23期发表《“五四运动”的精神》，把五四运动的精神概括为“学生牺牲的精神”、“社会制裁的精神”和“民族自决的精神”。
   

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国共两党领导人，在总结近代以来人民革命斗争经验时，都对五四运动给以很高评价。在这方面重要的文章有：孙中山1920年1月29日《致海外国民党同志函》；瞿秋白《五四纪念与民族革命运动》；张太雷《五四运动的意义与价值》等。
   

不过，学术界把五四运动作为一个重要课题来研究，则是开始于20世纪30年代中期，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
   

30年代以后，学术界对五四运动研究的逐渐开展，是出于民族危机的加深和国民党专制统治的加强，促使人们对“五四精神”进行反思。不少进步学者力图从中获取一种思想武器夹推动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开展和国内民主政治的实现。1935年5月，生活书店出版陈端志的专著《五四运动之史的评价》，该书从近代以来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历史发展对五四运动作了较全面的论述、1936年秋冬到l937年春北平思想界掀起“新启蒙运动”，其主题之一，就是“怎样从新估计‘五四’的价值，怎样批判地接受‘五四’未完成的工作”。1937年，五四运动l8周年时，北平许多报纸杂志都出版了五四纪念特刊。此后，直至新中国成立，不论是国统区还是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结合“五四”纪念，历年都有论述五四运动“光荣传统”、“启蒙精神a”的文章发表。1939至1942年间，毛泽东相继发表了《五四运动》、《青年运动的方向》、《新民主主义论》、《如何研究中共党史》等文章，以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理论来分析五四运动，把对五四运动的认识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五四运动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出现了一大批研究五四运动的论著。在众多的有关五四运动的著作中，彭明教授积30年研究成果而写成的《五四运动史》，是学术界关于五四运动的一部力作。

(二)关于五四运动的评价

长期以来，大陆学术界关于五四运动评价的不少观点和结论，都来自30年代末、40年代初毛泽东的论述。毛泽东在《五四运动》、《青年运动的方向》、《新民主主义论》、《如何研究中共党史》等许多著作和报告中，都对五四运动做出论断。学术界对五四运动的评价，基本上就是沿袭了毛泽东的一些观点。
   

诸如：五四运动既是“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帝国主义和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封建主义”的运动，又是“彻底地反对封建文化的运动”；它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作了思想上、干部上的准备；标志着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五四运动是在俄国革命和列宁的号召之下发生的，“是当时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五四运动开始是“共产主义知识分子、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们是当时运动中的右翼)三部分人的统一战线的革命运动”，到“六三运动时”，便成了“有广大的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参加”的“全国范围的革命运动了”，那时“虽然还没有中国共产党，但是已经有了大批的赞成俄国革命的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等等。
   

我们现在所使用的高中历史教科书，关于五四运动的评价，基本上也只是对毛泽东论点的发挥。
   

近年来，学术界有人开始对毛泽东关于五四运动的评价，提出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五四运动不是一场彻底的反帝国主义运动，也不是一场彻底的反封建运动；也有人认为五四运动不具有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性质。究竟该如何评价五四运动呢?以下谈一点我们的认识。
   

1．如何理解五四运动是一场“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帝国主义和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封建主义”的运动?
   

要说明这一问题，还得从五四运动爆发的原因说起。
  

众所周知，五四运动的导火线，是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的失败。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德奥等同盟国的失败而告终。1919 年1月，27个战胜国在巴黎召开和平会议，商议对战败国的和约。中国作为战胜国，也派出了会议代表。对于这次和会，中国人民曾寄予很大的希望，都希望通过这次和会，能争得中国在国际上的独立平等地位。中国代表到达巴黎后，也向大会提出了要求废除外国列强在中国的势力范围等7项条件。特别对于德国在中国山东的所谓特权，要求无条件地归还给中国。按理说，中国是战胜国，德国是战败国，收回德国在中国的权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在这次和会上，日本代表却以武装占领中国山东的既成事实和与中国曾有秘密协定为由，横蛮要求把德国在山东的权益交给日本。日本的要求，最后得到英、美、法等国的支持。4月30日，在拒绝中国代表出席的情况下，英、美、法等国决定把德国在中国的权益转让给日本。当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的消息传到国内，一场以反帝为主要内容的爱国运动由此爆发。由此可见，五四运动是由反帝而爆发，为爱国、救亡而爆发。
   

从后来五四运动的全过程来看，反帝始终是运动的一根主线。五四运动爆发的当天，青年学生就喊出了“外争国权，内除国贼”，“还我山东，还我青岛”等口号。在运动中，全国各地普遍掀起了反帝斗争。并以罢免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三个卖国贼和拒签《巴黎和约》为运动的目标。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青年学生在运动中所显示的不怕牺牲，敢于牺牲的爱国精神为世人所敬仰。不：妨举两个例子。
   

一个例子是北京的青年学生。5月4日，北京学生运动爆发后，遭到北京政府军警的镇压，当天有32名学生被捕。学生们不为强权所压，为声援被捕学生，5月5日，北京专科以上学校宣布总罢课。北京学生的行动，得到了全国各地的响应。6月1日，为压制学生的爱国运动，北京政府连下两道命令，一道是为三个卖国贼做辩护；第二道命令是宣布查禁学生组织，并要求学生即日起立即复课。北京政府的命令非但没有能阻止学生运动，反而激起了学生更大的气愤。6 月3日，北京20多所学校的学生一起上街演说，宣传反帝主张。北京政府出动大批军警驱散学生，并逮捕学生178人。面对反动军警的镇压，北京学生决定第二天出动更大规模的上街演说活动。并商定，如遇镇压，第三日将组织尽可能多的学生继续上街。结果6月4日，学生上街演说，又被捕去800人。6月5日，北京竞有5000多名学生上街演说，迫使军警不敢逮捕学生。应该说，正是学生们这种大无畏的爱国精神，加之6月3日后工人阶级的参与，才使得6月10日，北京政府被迫罢免了曹、陆、章三个卖国贼。
  

另一个例子是留法学生。1919年前，在留法勤工俭学运动中，一批学生前后到达法国。国内波澜壮阔的学生运动也深深地影响了海外学子。6月28日，是巴黎和会对德条约签字的j子，为阻止中国代表出席签字仪式，中国的留法学生和华侨一起包围了中国代表的住处。并组织敢死队，扬言，不论哪一个代表，敢迈出住处一步，当扑杀之。并商定了预备偿命的人的名单，不管谁打死人，总由预备偿命的人去偿命。迫使中国代表中没有一个人敢去出席会议。由此可见，五四运动完全是一场反帝爱国的救亡运动。
   

至于“彻底性”问题，我们认为主要指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彻底决裂，毫不妥协的精神，并不是指五四运动已经完成了反帝反封建的任务。就其精神而言，说五四运动是一场彻底的不妥协的反帝反封建运动是可以的。至于说，五四运动只反日本帝国主义，不反所有帝国主义；只反亲日卖国贼，不反北洋军阀政府及其封建主义统治，这要作具体的分析。
   

从五四运动的爆发和全过程来看，无论是青年学生，还是社会各界人士，确实把斗争的矛头主要指向日本帝国主义。但它并不是不反其他帝国主义。如在巴黎和会上，中国代表根据国内民众的意见，向大会提出了7项要求，要求废除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势力范围，撤退外国军队警察，撤消领事裁判权，归还租界等。这些要求，并不是仅仅对日本的要求，而是针对所有外国列强的。事实上，就中国来说，由于长期以来受许多帝国主义的欺凌和侵略，当由于特定环境主要反对一个国家突出侵略的时候，也就带有反对一般帝国主义的意义。
   

至于说五四运动只反亲日的卖国贼。我认为这一观点也不全面。应当说，五四运动刚开始，其矛头确实只是对准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个人，但发展到后来，就不止于此，而是反对整个北洋军阀政府及其统治了。6月10日，三个卖国贼被罢免。6月11日，陈独秀在其撰写的《北京市民宣言》中，提出了要根本改造政府的主张。7 月1日，上海工人阶级在上海国民大会上更是提出了要另起炉灶，组织新政府的主张。所以，我认为，五四运动完全可以说是一次彻底的反帝反封建主义的运动。
   

2．如何理解五四运动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开端?
   

现行的中学教科书中只有一个结论。学生看完教科书中关于五四运动的叙述，很难得出这一结论。教师讲授这一问题，也很难阐释。一般论者都认为，区分新旧民主革命的焦点是领导权问题：旧民主主义革命的领导者是资产阶级，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领导者是无产阶级。但毛泽东曾多次说到，领导五四运动的是一批具有初步共产主义觉悟的知识分子，并说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具有初步共产主义觉悟的知识分子领导的五四运动，为什么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不好理解。由于这一原因，学术界有人据此不同意把五四运动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我的看法，把五四运动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开端。按照毛泽东的论述，是可以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解释这一问题，我想先说说什么是新民主主义?“新民主主义”的概念，是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首先提出来的。此后，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等文章中对新民主主义的含义又作了具体论述。如果把毛泽东的解释归纳到一点，即是：新民主主义与旧民主主义是相对而言的，二者间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旧民主主义是资产阶级一个阶级居指导地位，新民主主义则开始由无产阶级参加领导或居领导地位。毛泽东正是以这个标准对“新民主主义的革命”、“新民主主义的政权”、“新民主主义的思想”作了具体的释义。
   

毛泽东说，所谓新民主主义革命，就是说，这个革命“已经不是旧的、完全被资产阶级领导的，以建立资本主义的社会与资产阶级专政的国家为目的的革命，而是新的、被无产阶级参加领导或领导的、以在第一阶段上建立新民主主义的社会与建立各个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国家为目的的革命”。并认为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是从l919年五四运动开始的。“因为在五四运动以后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政治指导者，主要的已经不是属于中国资产阶级一个阶级，而是有中国无产阶级参加过去了”。
   

按照毛泽东的释义，五四运动虽不完全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但6 月3日以后，工人阶级以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政治舞台，旗帜鲜明地参加到革命运动中，这就使运动发生了质的变化，具有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