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的两大精神支柱是渊博和睿智,二者互相渗透,互为羽翼,浑然一体,如影随形。他博极群书,古今中外,文史哲无所不窥,无所不精,睿智使他进得去,出得来,提得起,放得下,升堂入室,揽天下珍奇入我襟抱,神而化之,不蹈故常,绝傍前人,熔铸为卓然一家的“钱学”。渊博使他站得高,望得远,看得透,撒得开,灵心慧眼,明辨深思,热爱人生而超然物外,洞达世情而不染一尘,水晶般的透明与坚实,形成他立身处世的独特风格。这种品质,反映在文字里,就是层出不穷的警句,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天才的警句。
钱氏健谈,口若悬河,舌粲莲花,隽思妙语,议论风生,令人忘倦。但他更解得“沉默是金”的真谛。《写在人生边上》、《人·兽·鬼》、《围城》,无一不受过抨击;《宋诗选注》也受过声势浩大的“严肃”批判,他一例恝然置之,如菩萨低眉,拈花微笑。最难能的是,在“忧天将压,避地无之”的险恶环境中,他有本事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凝神静气,一心经营他的名山事业。《谈艺录》和《管锥编》,都是这样的“忧患之书”。
他还有个“怪僻”,不肯参加任何“学会”。近年来,这一类团体如雨后春笋,他一概谢绝挂名,因此也颇得罪了一些热心的发起人。两年前,爱读他著作的人计划成立“钱学研究会”,出版刊物,他全力阻止。他对我说:“我是不喜欢这类东西的人,没想到自己成为组织‘学会’的借口,真是‘人生的讽刺’了!人生的讽刺是免不了的,只希望‘缓刑’到人死以后。”
钱氏从不标榜什么,“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颂今非古,颂古非今,重洋轻中,重中轻洋,滔滔者天下皆是,惟钱氏能植根华夏,冶中外古今于一炉,追来溯往,抽丝剥茧,排比参照,融会贯通,得心应手,左右逢源,通雅淹博而没有学院气和学究气。白话文的提倡与实践,对新文化运动是一大功绩;但检点白话文本身的成就,却很难说已臻完全成熟的境界。钱氏通晓多种外语,兼擅文言,但他笔下的白话文,却是道地的白,清如水,明如镜,绝少沾染洋气与古气,纯净而耐人寻味。这种难以企及的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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