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所研究的不外乎这种概念同推论,有甚么精神科学、物质科学的分别?又如何可以说纯
粹心理上的现象不受科学方法的支配?”[107] 今日受唯物主义影响较深的国人或难理解
自然科学家何以能够是唯心论者,其实两者间未必有根本的矛盾,近年西方根据新发现的
手稿研究近代科学的奠基者之一的牛顿,就发现占星术不仅影响了他的思维,而且根本就
是他的研究对象。这个问题牵涉太宽,只能由内行的专家来解释了。
对丁文江自己而言,只要将科学限制在“方法”或“知识论”的范围内,便不受什么
唯心唯物的影响了。所以他认为:“科学的万能、科学的普遍、科学的贯通,不在他的材
料,在他的方法”。故是否“科学”也只看其方法而已,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詹姆士的心
理学、“梁任公讲《历史研究法》、胡适之讲《红楼梦》”,以及“近三百年经学大师治
学的方法”,均是科学。而西方科学之所以不屑同玄学争论,即因为其“知道在知识界内
,科学方法是万能,不怕玄学终久不投降。”[108] 这样强调科学万能,似乎很像许多研
究者所说的“科学主义”,但丁氏口中的“科学方法”却并非时人的共识。
今日学者好争论人文学是否社会科学[109],其实对五四人而言,这不是问题;那时
许多人认为所有学问都是(或应该是)科学,问题在于什么样的人文学才科学或人文学怎样
研究才科学。五四人的前辈梁启超讲科学就注重的是其“精神”,且落实在方法之上,即
“有系统之真知识,叫做科学;可以教人求得系统之真知识的方法,叫做科学精神。”
[110] 胡适晚年回忆说:丁文江和他自己都“最爱读赫胥黎讲科学方法的论文”,而赫氏
恰将历史学、考古学、地质学、古生物学以及天文学都归入“历史的科学”一类,其适用
的方法正与中国的“考据”相类。[111]
中国传统的考据方法是否科学方法只是这次论战中的一个支题,却有着远更广泛的意
义;因为五四人讲“科学”时甚少往“技术”方向走(讲到西方的物质一面时也一定要提
高到“文明”层次),与我们今日将“科技”完全合起来讲迥然不同。若落到实践层面,
则“赛先生”真正落实的恰在胡适提倡的“整理国故”之上。对此许多胡适的支持者其实
都或明或暗地反对(各人的出发点有所不同)。老一辈的吴稚晖干脆主张将国故“丢在毛厕
里三十年,现今鼓吹成一个干燥无味的物质文明;人家用机关枪打来,我也用机关枪对打
。把中国站住,再整理什么国故,毫不嫌迟”。胡适学生辈的追随者傅斯年也对整理国故
很有保留,只是不曾正面挑战胡适而已。[112]
这里的根本大分歧正在于什么是“科学”,胡适和丁文江都认为考据方法即是科学方
法,张东荪则反对说:“汉学家的考据方法不能即算就是科学方法。我承认汉学家有点儿
科学精神,但不能以一点的相同,即谓完全相同。本来考古学[按非今日所谓考古学]只是
历史地理的一个分支,自有其地位。若把考古学的方法推广而用于其他地方,科学家即承
认这个就是科学方法,似乎未免太自贬了。”因为“科学注重在实验,考据不过在故纸堆
中寻生活”而已。[113] 问题在于,如果以是否“实验”为判断依据,则大部分所谓“社
会科学”都非科学,这恐怕连张君劢都不能同意。
实际上张东荪本认为“科学当然是Science的译语”,所以中国汉学家的方法自然不
可能是西来的科学方法。但对胡适来说,这里正意味着中西间是否平等的问题,他针对另
一个北大学生毛子水提出的“世界上的学术,比国故更有用的有许多,比国故更要紧的亦
有许多”的观点指出:“学问是平等的。发明一个字的古义,与发现一颗恒星,都是一大
功绩。”[114] 西方人尽可去发现恒星,中国人也可去发明字的古义,只不过是同一科学
精神的不同运用而已。既然同是科学发明,则整理国故即进行“科学”事业,这或者即是
胡适终其身都在进行考据的一个原因吧。
在科学方法的运用或其能力上,当时人也相当不一致。任鸿隽认为,“科学方法虽是
无所不能,但是他应用起来,却有一定的限度”,比如张君劢那种“浑沌囫囵”的人生观
便用不上。[115] 但更多的人则对科学期望甚高,蒋百里即注意到人类对科学的期望和要
求过多:“面包问题,也请赛先生来管;男女问题,也请赛先生来管”。其实科学真正涉
及的不必是这类可以直接感知的具体事物,而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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